事情一一敲定后,他吩咐手底下人去采买食物调料,自己则让新来的厨子做菜试试手艺。
负责酒楼采买的,是跟着他一路从京城流放至岭南的家生子陈康。现如今二十出头,年纪小但做事相当沉稳,事情交给他办桑永年最是放心。
采买当然要去升平、宣平二坊,叫上人推着板车跟在身后,陈康握着钱袋开始大采购。
他虽是家生子,但并不是只在桑府内部打转。
桑永年有心提拔他做管事,在出事前就已经让他接手了两家铺子,其中一间正是酒楼,也是如今放心让他负责采买的最主要原因。
有着丰富采买经验的陈康领着人直奔宣平坊的乙区,豆油、猪油、散盐、米醋、酱油等等调料一样来上些许。
买完一罐酱油后,陈康看着板车上的瓶瓶罐罐,满意点头:“只缺糖了。”
在乙区逛了一圈,卖糖的摊位并不算多,只有寥寥两家。依次掰开糖块尝过些许后,他轻轻摇头不语直接转身离开。
跟在陈康身旁的小厮有些好奇,知道他素来是副好脾气便大着胆子问:“陈管事,为何两家的糖都不买?”
他们现在其他调料都已备齐,只缺一份糖了,可坊市里的两家陈康都没看上,难不成要空手而归?
陈康斜睨了他一眼,见他一脸讨好地笑,也不是什么秘密,索性便告诉他缘由:“你看那两家的饴糖,是不是觉得还都挺好的?”
“是啊,颜色深、香味浓,一看就是好……”小厮话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这话未免有些跟陈康抬杠的意味,瞬间改口,“不是,小人眼拙,看不出东西好坏。”
“行了,别说是你,就是我自己,在尝到芯子之前,也没察觉到那糖不对。”陈康自嘲一笑。
他不是个喜欢被一味阿谀奉承的人,自己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说不得的。
“第一家的糖,颜色一看就是兑水稀释过的,这点哪怕我不说你应该也能看出来。”
“真正高明的,是第二家的糖。颜色、外面裹着的糖衣,全都是一等一的上品,但我特意避开他敲开的位置,自己另取一块品尝,一下就尝出味道不对。”
小厮心中一惊:“您是说,那家的糖造假?”
陈康轻轻摇头:“也不能说他造假,毕竟那些东西说到底都是糖,只是不够纯。”
在众多调味料之间,唯有糖是最容易造假的,它不像是别的酱醋一类的调料,兑了水后轻易便能尝出区别。
糖在市场上最常见的状态是固体,这就让兑水造假有了可乘之机。
造假手法多种多样,稍微上些档次的,是将兑了水的糖块外层包裹上一层没兑水的糖衣。
更精进些的,就是颜色、味道都一样,但内外甜度不一致,最里面和最外层中间裹着兑水的糖。
一个个的也不嫌麻烦,想方设法地想多挣些钱,若是眼力不够真会被他们给唬了。
在宣平坊中没能买到满意的糖,陈康自然不会轻易放弃,领着人一头扎入升平坊乙区。
自打发现桑榆就是那个让自己一家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张秀兰就一直用一种毫不掩饰的怨毒眼神盯着桑榆。
要是眼神能杀人,她怕是已把桑榆杀了十万八千回。
忽然听见前街有拖动板车的声音,她一下振奋起来。
待在升平街的这几日,她发现那些采买是真舍得花钱,每次买调料都是十几斤二十斤的买,好似不要钱一般哗哗往外撒钱,与他们交易的商户个个挣得盆满钵满。
等当家的领着人回来,她有的是法子对付那个贱人。况且据她观察,那父女二人根本就没有想离开的迹象,还是先做生意挣钱为妙。
板车的木轮滚过青石板,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动声,但周围两旁的摊贩们谁也不觉得吵闹,全都是笑脸相迎,招呼声、吆喝声不断。
“管事要不要买油?上好的豆子磨成的油,清澈得很,炒菜特别香。”
“贵客,瞧瞧我这的醋,家里五十年历史的老陈醋,打爷爷那辈传下的手艺。”
“……”
眼看着板车就要经过自己的摊位,张秀兰连忙吆喝起来:“贵客,您看看我这糖,家里两三代的老手艺,特别甜。”
糖?陈康的脚步一顿,侧头看向张秀兰身前的矮几,上面摆着整齐码放的一堆糖块,看色泽颜色确实不错。
见他停下脚步,张秀兰心中一喜,吆喝得愈发卖力:“贵客,您要不要尝尝?”
自打上次被人尝出内外差别后,她们回去后就对自己的糖块做了改动,芯子甜、外面甜,中间一大段没什么味道。
如此一来虽然多费些工夫,但成本却和以前差不多,一般人还尝不出什么区别,万事俱备就等着客人上门。
主动让自己品尝,陈康心中稍稍安定些,但也没有完全放下戒备。他从那堆码放整齐的糖块中抽出一块,同时递给张秀兰两文钱。
“这块我买了。”
糖块不过两根手指大小,两文钱绰绰有余。
若是会做生意的,定然是不会收这份钱的。
人家吃着觉得好,自然会多买些,一次买个十几二十多斤都不是问题。送块糖给对方吃,既能让对方尝尝味,又能拉近双方关系,一举两得。
可张秀兰压根就不是那种心胸宽阔的人,看见陈康递来的两文钱顿时眉开眼笑地收下。
“您尝尝,味道好再多买些,我这就帮您砸开。”
说着她就要去拿陈康手里的糖块,她还偷学到一招。
砸糖的时候,换成提前准备好的正常糖块,不论对方怎能吃都是对的,买回去的却货不对板。
至于对方要是找回来说理怎么办?谁知道你拿来的糖是不是原先我卖的,你说我卖假货我还说你讹人呢。
这种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算报官,衙门也不能轻易做出判断,有的扯。
陈康避开她的手,唇角带着抹似有若无的嘲弄,轻轻瞥了她一眼:“不用,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