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和殿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死寂之中,殿外忽地传来一阵甲胄摩擦的轻响,以及略显杂乱的脚步声。
未几,几名神色冷峻的御前侍卫,便押着一个身形踉跄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那人正是王怀。
他面色惨白如纸,眼神惶恐不安,显然不知自己为何会被突然押解至此。
皇帝本就因十皇子之事心烦意乱,此刻见到王怀,眉头不禁拧得更紧,眸中划过一抹显而易见的不悦。
王怀此人,也与陈英哲脱不了干系。
为首的侍卫首领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双手高举过顶,呈上一本线装的陈旧书籍。
“启禀陛下,此物乃卑职等奉命搜查陈府时,于陈英哲书房隐秘暗格之内发现。”
此言一出,原本就心惊胆战的陈英哲,身子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他的书房?暗格?
一种更为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侍卫首领将那本古籍,恭敬地呈到了龙案之前。
皇帝的目光在那本古籍上停留了片刻,随即缓缓伸出手。
他接过书,随意翻动了几页。
起初,他神色尚算平静。
可当他翻到某一页时,目光陡然凝固,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
下一瞬,滔天的怒火自他眼中喷薄而出,他猛地将那本古籍狠狠掷向跪在地上的陈英哲!
“陈英哲!你给朕好好看看!”
古籍带着劲风,砸在陈英哲的额角,又跌落在地。
他顾不得疼痛,也顾不得狼狈,手忙脚乱地将那本散发着霉味的古籍捡了起来。
他的手指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慌乱地翻找着。
终于,他找到了关键的那一页。
只见那泛黄的纸页上,记载霜火莲蕊药性的地方,赫然写着“性温平和,固本培元”八个墨字。
然而,就在这八个字的旁边,却用鲜红的朱砂,写着一行与墨字截然不同的批注——
“阴极戾药,性猛绝伦,非七星龙蜕之纯阳至烈不可制其凶戾,合之方得逆转阴阳之奇效!”
那字迹,他再熟悉不过,正是他自己的笔迹!
而在那行朱砂批注的右下角,端端正正盖着的,是他陈英哲的私印!
陈英哲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手中的古籍险些再次脱手。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心头更是如擂鼓般,一下下撞击他胸膛。
他喃喃自语,声音细微得几乎听不见。
“不可能的,我看到的,明明不是这样的。”
“霜火莲蕊,明明是阴极戾药。”
“这批注,我是看着古籍原文才写下的,怎会……”
他脑中一片混乱,完全想不明白,为何古籍上的记载,与他记忆中的,以及他赖以写下批注的内容,会变得面目全非。
皇帝冰冷的声音,如同一盆寒水,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上面的朱砂批注,可是你陈英哲亲笔所书?”
“那方印鉴,可是你陈英哲的私印?”
“你上次呈给朕的《九转还魂方》上,关于这霜火莲蕊的药性,与这朱砂批注可是一字不差!”
“白纸黑字,铁证如山!”
“陈英哲,你还敢狡辩!”
陈英哲浑身剧震,冷汗涔涔而下,瞬间浸湿了内衫。
他百口莫辩,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先前有多么意气风发,此刻便有多么绝望恐惧。
他的目光在殿内慌乱地扫视着,试图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当他看到一旁同样跪着,瑟瑟发抖的王怀时,眼中猛地爆出一抹疯狂的光亮。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直直指向王怀。
“是他!陛下!”
“定是王怀这逆子!定是他暗中篡改了古籍!”
他的面上青筋凸起,声音因极致的愤怒与恐惧而扭曲。
他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养父之情,只想将这滔天大祸尽数推到旁人身上。
王怀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吓得魂飞魄散。
他怎么也想不到,陈英哲竟会当着陛下的面如此污蔑自己。
他连忙重重叩首,额头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在低头的瞬间,他眼里的精光一闪而过。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辜与惶恐。
“陛下明鉴!陛下明鉴啊!”
“父亲!怀儿、怀儿不知您为何会写下那样的批注。”
“但怀儿对天发誓,绝没有动过您的古籍分毫啊!”
“怀儿只是奉父亲之命去寻那七星龙蜕,何曾有机会,又有何动机去篡改义父的藏书?”
陈英哲见他否认,眼中的疯狂之色更甚。
他像是认定了王怀便是罪魁祸首一般,再次厉声嘶吼。
“即便不是你改的古籍,那也定然是你在那七星龙蜕之上动了手脚!”
“那龙蜕是你寻回来的!”
“是你!是你用那有毒的龙蜕,害了十殿下!”
他此刻已然有些语无伦次,只要能脱罪,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七星龙蜕,寒髓散……
对,一定是王怀!
陈进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闹剧,心中冷笑。
他的这位父亲,也不算太笨,竟然能猜出是龙蜕的问题。
赵旭亦是冷眼旁观,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更深了些许。
王怀听闻陈英哲这般狗急跳墙的指控,面上惶恐之色更甚,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他重重叩首,额头触地,声音带着一抹绝望的颤抖。
“陛下!草民冤枉!”
“这七星龙蜕,草民从马匪手中夺回之后,便一路疾驰送回府中,片刻不敢耽搁,更不曾假手于人!”
他顿时抬起头,眼神凄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油布包。
“陛下若是不信,草民这里还有一些剩余的龙蜕。”
“恳请陛下传太医查验,以证草民清白!”
他的这番举动,倒是出乎了陈英哲的意料。
皇帝尖锐的目光扫过王怀,又转向一旁的太医。
“张院使,陈进,你们且一同查验。”
张院使与陈进躬身领命,上前从王怀手中接过那小截遍布螺旋纹路的黑色树根。
几位太医轮流上前,或嗅闻,或刮取粉末细观,神色皆是凝重。
陈英哲的心,在这一刻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他死死盯着太医们的动作,眼中尚存一抹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