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医那顶帽子,说摘就摘了,林楚钦倒没事人一样。
他每日照旧,天刚麻麻亮就在百草堂院子里舒活筋骨,拳脚带风,呼呼作响。不练拳的时候,就摆弄那些药材,或是捧着本不知打哪儿淘来的旧医书翻看,日子过得倒比先前还多了几分自在。
李秋菊和李亮玉她们,瞅着林楚钦这不急不躁的样儿,原先替他憋着的那股子气也顺了不少。嘴上不说,手里的活计却更勤快了,百草堂里外收拾得利利索索。她们都明白,楚钦哥的能耐,哪是村医那俩字能圈住的。
高老三还是老样子,天天搬个小马扎蹲在百草堂门口,一口接一口地抽他的旱烟,要么瞅着林楚钦打拳,要么跟李亮玉拌几句嘴。只是他那眼神,往村部那边扫的时候,总带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已经是林楚钦被“免了职”的第五天。
天阴得厉害,乌云沉甸甸压下来,闷得人喘不过气,看样子是要下大雨。晌午刚过,村里头安安静静的,偶尔才从老远传来几声狗叫。
林楚钦刚给李亮玉讲了几个炮制药材的窍门,端起桌上的粗瓷茶碗,正准备去院里那棵老槐树底下坐会儿。
“吱嘎——嘭!”
一声尖得能刺穿耳膜的轮胎刮地声,紧跟着就是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从村外通往县城那条道上炸开!
动静太大,百草堂的土墙都好像跟着抖了三抖。
林楚钦端茶碗的手在半空停住,眉头一下子拧紧,整个人倏地转向村口方向。
李亮玉手里的药碾子“咣当”掉在地上,小脸刷地一下白了:“楚钦哥,这,这是啥声儿?”
李秋菊也从后院快步奔出来,一脸的慌张:“好像是……出事了!”
没多大功夫,村道上就响起了乱糟糟的脚步声和人的惊叫。
“不得了!撞车了!”
“撞得老惨了!淌了一地血!”
“快!快去村部喊人!周村长呢?”
消息跟插了翅膀似的,呼啦一下就在百草村传开了。一辆往城里去的小轿车跟一辆拉货的大卡车撞上了,就在离村子不到二里地的拐弯那儿。听说伤了好几个,瞅着都悬。
村部那边,周雅正对着一份文件发愁,盘算她那个“高产奶牛”的项目,该怎么跟镇上张嘴要钱要政策。
外头吵吵嚷嚷的,搅得她心烦,她“啪”地把钢笔往桌上一扔,几步走到门口:“吵什么吵!像什么样子!”
一个村民跑得呼哧带喘,上气不接下气:“周……周村长!不得了!村外头……出大事了!撞车了,好几个人……好几个人快不行了!”
周雅一听,也顾不上什么项目了,拔腿就往外跑。
等她带着几个村干部,一脚深一脚浅地赶到出事的地方,就算她自认见过点场面,也被眼前的景象骇得吸了口凉气。
两辆车撞得稀巴烂,铁皮零件撒了一地。小轿车里的人给卡住了,浑身是血,其中一个年轻女人额头上烂了个大窟窿,血呼呼的,眼瞅着进气少出气多。
“快!快把人弄出来!”周雅强压着嗓子里的抖动,尖声指挥。
村民们七手八脚,费了老大劲才把几个伤得不轻的人从变形的车壳子里拖出来。
“赶紧送村部!找东西包扎!”周雅当即做了决定,让村民们用门板当担架,把几个瞅着最危险的往村部抬。
村部的小院里,转眼就躺了好几个伤员,哼哼唧唧的,还有女人孩子细碎的哭声,乱成一锅粥。
周雅指挥着几个手脚还算麻利的婆姨,撕开带来的布料,给伤员们胡乱包扎止血。
可当她看到那个额头伤得最重的年轻女人时,一颗心猛地往下一沉。
那女人面无人色,呼吸弱得几乎看不见起伏,伤口还在咕嘟咕嘟往外冒血,怎么按都按不住。
“这……这伤得太重了!”周雅的声音发飘。她是学行政管理的,哪见过这种血肉模糊的场面。
她这才一下子想起来,百草村现在,没医生!那个唯一懂点医术的林楚钦,几天前,让她亲口给免了!
一股子从没有过的慌乱和没辙,紧紧抓住了她。
“快!给县医院打电话!叫救护车!”周雅冲着旁边的村文书吼,声音都变了调。
村文书哆哆嗦嗦拨了电话,可问了几句,脸就垮了:“周……周村长,县医院说,路不好走,救护车最快……最快也得一个钟头才能到!”
一个钟头!
周雅只觉得天旋地转。这女伤员,别说一个钟头,怕是连小半个钟头都撑不住!
她额头上汗珠子密密麻麻地往外冒,手脚冰凉。这要是出了人命,她这个新上任的村长,责任可就大了去了!
“周村长,”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村民,是村里的老会计,吞吞吐吐地开口,“要不……要不去请林楚钦过来瞅瞅?他虽然不是村医了,可那医术,是真管用。前些年,王家那小子被毒蛇咬了,镇上医院都说没辙了,就是楚钦给救回来的。”
“林楚钦?”周雅听到这三个字,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眉头立刻竖了起来。
“他?”她哼了一声,话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视,“一个连行医资格证都没有的乡下土郎中,懂什么急救?这种车祸重伤,骨头都不知道断了多少根,内脏有没有出血都难说,他能处理?”
她心里头更是窝着一团火。前几天刚当众下了他的职,现在反过头去求他?她周雅的脸往哪儿搁?传出去,她这个村长还怎么管事?
她宁愿指望县医院,也不信那个处处跟她顶牛的林楚钦。
然而,现实却不给她留半点情面。
担架上那个年轻女人的呼吸越来越弱,脸上的血色也从白变成了灰败。
“周村长!她……她好像快不行了!”一个帮忙按着伤口的妇女尖声喊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周雅只觉得嗓子眼发紧,透不过气来。
人命关天!
她那些个骄傲、那些个条条框框,在一条眼看就要没了的命跟前,一下子都成了虚的。
她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了一股子铁锈味。
“走!”周雅猛地一跺脚,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沙哑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去百草堂!”
她深吸一口气,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领着那几个还算能撑住场面的村干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着百草堂的方向,急吼吼地奔了过去。
那背影,有几分狼狈,更多的,却是豁出去的慌张。
“林楚钦!快!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