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人群后面，那个负手而立，神情淡然的年轻人。
那眼神里，再没有半分轻视，只剩下彻彻底底的敬畏。
高老三二话不说，从花田里走出来，当着全村人的面，径直走到周雅面前。
他挺直的腰杆，第一次深深地弯了下去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周总我老高，服了！心服口服！”他抬起头，满是褶子的脸上，写满了诚恳，“以后，百草堂的事，您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当晚的碰头会上，周雅拿出了一个新的方案：“各位，藏红花试种成功，证明了我们的路子是对的！我建议，立刻筹建‘百草堂药材初加工坊’！”
她指着方案上的规划：“我们不能只卖原药材，要把药材制成更方便保存和使用的饮片、粉剂，甚至开发药食同源的茶包！这样才能提高附加值，打出我们自己的品牌！”
这个计划，让所有人都兴奋起来。
可高老三抽了口旱烟，一盆冷水就泼了下来：“周总，想法是好。可加工得要机器吧？切片的，烘干的，磨粉的，那可都是金疙瘩，咱们哪有钱买？再说了，就算有了机器，村里也没人会用啊。”
一句话，让刚刚燃起的热情，又冷却了下来。
众人陷入了一筹莫展的沉默。
就在这时，院子外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
一辆挂着省城牌照的大货车，缓缓开进了村子停在了百草堂的工棚前。
一个司机打扮的男人从车上跳下来，扯着嗓子问道：“请问哪位是林楚钦先生？”
林楚钦迎了上去：“我就是。”
司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从兜里掏出货运单满脸堆笑。
“林先生您好！德聚源的孙德海老板托我给您送点东西来。”
孙德海？
高老三凑了过来，对这个省城最大的药材商的名字他可是如雷贯耳。
周雅和李亮玉也走了过来。
司机笑呵呵地点头，指挥着同伴去拉货车的后门挡板。
哐当一声响车厢里的东西露了出来。
不是钱也不是药材。
是两个用帆布严严实实盖着的大铁疙瘩。
司机跳上车一把扯下帆布，一台半旧的卧式药材烘干机和一台锈迹斑斑的小型万能粉碎机，就这么杵在众人面前。
刚刚还伸长脖子看的村民，脸上的热乎劲儿瞬间就凉了。
“林先生。”司机从驾驶室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林楚钦，“孙老板说听闻您在乡下开山立业，这是他药店里淘汰下来的两台旧设备，还能用。他的一点心意您别嫌弃。”
林楚钦接过信展开。孙德海的字迹苍劲有力，信里客套话不少，点只有一句：若有上好的炮制药材，德聚源愿以高出市价两成的价格限量收购。
这是雪中送炭，也是提前下注。
“替我谢谢孙老板。”林楚钦将信收好。
有了设备，加工坊的难题似乎解决了。高老三和村民们立刻来了精神手八脚地指挥着，想把那两个大家伙从车上弄下来。
周雅脸上也浮现出盘算她立刻开始构思调整生产计划。
然而，当两台机器被安放在新建的工棚里时所有人都傻眼了。
烘干机上满是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阀门和仪表盘，粉碎机旁边的电箱更是布满了复杂的线路和开关。别说操作，光是看着就让人头大。
“这咋用啊？”一个年轻村民伸手想摸一下开关，又被上面密密麻麻的警示语吓得缩了回来。
“周总，这玩意儿得要专门的技术工人才会弄吧？”高老三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绕着机器转了两圈，一句话让刚热起来的气氛又冷了下去，“咱们村里谁会摆弄这铁疙瘩？万一开起来炸了怎么办？”
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又被浇灭。众人围着两台机器，你看我我看你，全都束手无策。
周雅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她拿出手机，低声说道：“我联系一下省城的人才市场看看能不能高薪聘请两个老师傅过来……”
“不用。”
林楚钦的声音打断了她。他一直没说话，只是围着那两台旧设备，这里敲敲，那里看看。
“新有新的好，旧有旧的妙。”林楚-钦拍了拍粉碎机冰冷的外壳，“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等不了，也靠不上咱们自己来。”
“自己来？”高老三瞪大了眼睛，“楚钦娃子这可不是和泥巴！”
“三叔，我问你，没有这烘干机前咱们祖辈的药材是怎么干燥的？”
高老三一愣，随即挺起胸膛：“那当然是晒！碰上阴雨天，就得用烘房拿炭火慢慢焙！”
“那不就得了。”林楚钦笑了，“这烘干机太复杂，咱们不用它但它的风道和温控原理，咱们可以学。”
他当即拿起石灰在工棚旁边的空地上画出一个长方形的轮廓。
“高大叔，几个手艺好的泥瓦匠，按照我画的线，用砖石垒一个传统烘房。记住底下留好炭火膛，两侧要开出上下两个风道口，尺寸我来定。”
他又转向李亮玉：“亮玉你带几个人，把那台粉碎机拆开，把里面的筛网和刀片都卸下来，用磨刀石重新打磨一遍。”
林楚钦的安排有条不紊，原本还一筹莫展的村民们，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行动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百草堂的工地上出现了奇怪的一幕。
昂贵的烘干机被丢在一旁无人问津，村民们却在林楚钦的指导下，热火朝天地搭建一个看起来土里土气的烘房。
而李亮玉，则彻底跟那台旧粉碎机杠上了。他不仅把机器的每一个零件都擦得锃亮，还拿个小本子，一遍遍记录着不同筛网的孔径和刀片组的间隙，俨然成了林楚钦的第一副手。
“楚钦哥，这刀片磨得锋利了，转速是不是也得跟着调慢点？不然粉尘太大，药效都飞了。”李亮玉满手油污地跑过来问。
林楚钦点点头：“没错，不光要调慢出料口还得加上一层湿布过滤。你小子越来越上道了。”
几天后，烘房搭建完成第一批采收的丹参被送了进去。
林楚钦亲自控制着炭火的大小和风道的开合，凭借着脑海中传承的知识精准地把控着烘房内的温度和湿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