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林总总吧,我随便翻了翻,至少有七个地方,写得是花团锦簇,内里么,呵呵。”
林楚钦顿了顿,把合同往前推了推。
“这七个条款,单拎出来看,好像都没什么大毛病。可要是串联起来,再放到某些特定的法律解释框架里去解读,那就有意思了。百草堂以后,别说核心技术了,怕是连‘百草堂’这三个字姓什么都由不得自己。万一,我是说万一,合作中间出了点什么商业风险,我们桃花村,怕不是要承担无限连带责任,到时候血本无归都是轻的,背上一屁股还不清的债,也不是不可能。”
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补了一句。
“不瞒各位,我当兵那会儿,部队里组织学过一些相关的法律知识,对这些条条框框,还算摸到点皮毛。”
会客室里,霎时间针落可闻。
李亮玉和高老三他们,虽然还是听得半懂不懂,但“血本无归”、“一屁股债”这几个字眼,跟针似的扎在他们心尖上。
他们望向琳达那些人的神情,也不再是先前的敬畏,多了几分审视和警惕。
那个金丝眼镜律师,额角渗出些细密的汗珠。
他用力地推了推眼镜,干咳了一声,试图挽回局面。
“林先生,我想您可能对某些国际通行的商业条款存在一些……嗯……误读,我们的条款完全是基于……”
“误解?”林楚钦往椅背上靠了靠,端起那杯还有些烫嘴的茶,慢悠悠地吹了吹浮沫。
“行,就算是我误解了。”
他呷了一口茶,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那劳驾再给说道说道,你们合同里头,写得明明白白,知识产权这块儿,以后只能是你们独家授权用,对吧?”
“还有,万一,我是说万一啊,这合作中间出了岔子,进行不下去了,你们那边就能单方面说了算,优先把我们这边所有的技术成果都给接管过去。”
“这条,我怎么瞅着,跟咱们国家那个《技术进出口管理条例》,还有那个《反不正当竞争法》里的说法,有点儿……不太一样呢?”
金丝眼镜嘴巴张了张,像条离了水的鱼,半天没能挤出一个字来。
他那张原本还算镇定的脸,这会儿憋得有点发紫,镜片底下那对眼珠子也开始乱瞟,就是不敢跟林楚钦对上。
他肚子里那点儿引以为傲的专业词儿,此刻跟塞了一团乱麻似的,愣是一个也蹦不出来了。
这山沟沟里的土郎中,怎么跟个成了精的法考状元似的!
律师团里其他人,也都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先吱声。
他们费尽心思挖的那些坑,布的那些绊马索,居然就这么轻飘飘地让人家给挑出来了,还一条条摆在桌面上说得明明白白。
这姓林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
琳达那双蓝汪汪的眼睛,这会儿直勾勾地锁在林楚钦身上,恨不得把他从里到外看个透。
她心底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气,一个劲儿往上冒。
她飞快地扭头,压着火气,用英语跟旁边的助手低吼:“他的资料里,可从来没提过他懂这些!我们的人,到底是怎么做背景调查的!”
助手也是一脸的懵圈加绝望,嘴唇哆嗦着,根本不知道怎么回话。
“看来,我们需要重新评估一下合作方案。”琳达深吸了口气,脸上肌肉抽动了几下,总算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今天的会谈,我看就先到这里吧。”
一行人来的时候那股子趾高气扬的劲儿,早跑没影了。
走的时候,一个个跟斗败的公鸡似的,垂头丧气。
他们的车队刚开出桃花村村口,最后一辆黑色轿车的车顶上,一个巴掌大的小玩意儿,悄没声地飞了起来。
那东西滴溜溜转了个向,直奔着百草堂和后山那边去了,看样子是想从天上看个究竟。
林楚钦送走了那帮人,刚踏进院门,脚下微微一顿,头也没抬,就像是随口问了一句。
“高叔,院角那台老伙计,这两天阴雨,怕是里面有点潮了。”
他指了指角落里那台蒙了层灰,瞧着有些年头的柴油发电机。
“咱们给它发动发动,让它自己轰一轰,去去湿气,省得真要用的时候掉链子。”
高老三正纳闷这洋婆子怎么蔫头耷脑地就走了,听楚钦这么一说,也没多想,只当是寻常保养。
“好嘞!”他应了一声,过去抄起启动绳,膀子一较劲。
“突突突——嗡——”
柴油机猛地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屁股后头还喷出一股呛人的黑烟,整个院子都跟着嗡嗡直抖。
几乎就在柴油机吼起来的同一时刻,天上那个鬼鬼祟祟的小玩意儿,它底下操控的人眼前的屏幕,猛地一花,瞬间就成了一片乱七八糟的雪花点。
那小无人机跟喝醉了酒似的,在半空东倒西歪地晃悠了两下,就一头朝着远处黑黢黢的山林子里栽了下去。
林楚钦伸手拍了拍柴油机还在震个不停的外壳,感受着那股子特有的频率。
“嗯,看来还硬朗。”
他转头对高老三说。
“就是声儿大了点,吵得慌。”
“失联了,琳达女士。”
助手的声音有些发飘,屏幕上,桃花村后山那片绿,已经彻底糊成了一团马赛克。
“最后传回来的数据,是强电磁脉冲。”
琳达指尖在彻底黑掉的平板上敲了敲,没说话。
那姓林的,还有那个穷山沟。
她拿起加密电话。
“老板,看来得换个玩法了。”琳达的声音不高,“他比档案里写的,难对付得多。我甚至在想,他背后是不是还有别的……”
线路那头静了几秒,一个处理过的声音传过来,听不出男女。
“b计划,从他和他身边的人下手。”
“嗯。”
琳达挂了线,脸上的线条又绷回了平常那种公事公办的样子,只是那双蓝眼睛里,温度好像又降了几分。
隔天,琳达又站到了百草堂门口。
还是那身一丝不苟的套装,只是今天的她,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