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庄总务院。
郑州知州鲁世任被带进来。
“周怀民!你枉费了我一番苦心!”鲁世任被麻绳捆着,左右挣扎,气的要死,自己真是瞎了眼。
周怀民笑道:“松绑。”
随后扯着他衣袖,把他按在椅子上,拱手作揖:“鲁大人,对不住,你们人多眼杂,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单聊而不受人质疑。”
说着和禹允贞道:“给鲁大人上好茶。”
鲁世任被周怀民弄的如同过山车,这才恍过神来。
揉搓着自己被勒的双肩,吹胡子瞪眼道:“你可真是人小鬼精,搞这出把戏,他们三人都是我可信之人,不然如何一同过来?”
周怀民接过茶递上,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有些话被他人听到,总是不好,莫生气,尝一尝咱中岳好茶。”
鲁世任见他态度恭敬,有讨好之意,这才勉强消了气,接过茶尝了一口,吐出一片茶叶沫:“唾!也就那样。”
看着在座的四五人问周怀民:“这些人是?”
“我婆娘,还有我农会各院首。”
禹允贞做了万福礼。
“周夫人,诸位。”鲁世任拱手回礼。
对周怀民冷笑道:“周怀民,我对你多有了解,知你不是山贼恶匪,乃是重民生爱教化讲道理的读书人,我才敢来,谁想你刁蛮耍滑,空让老夫我受了一遭罪,这一路上可把这老骨头颠簸的不轻。”
“哈哈,给鲁大人赔个不是。”
“我此来有三件事,一是我在郑州建了一个天中书院,也想刻印报纸,但你那报纸一张二十文,太贵,我猜你一定黑了不少钱。”
周会长苦笑:“冤枉啊大人,纸张,字模,油墨,还有我辛辛苦苦的研究制作,麻烦你尊重一下技术好吗?”
“别人信,我不信,你痛快点,打个五折。”
“慢走不送!”
“六折?”
鲁世任见周怀民很决绝,再次抬价:“七折?不能再多了。”
周怀民看了看各院首,笑道:“我有个主意,不仅能让你省不少钱,还让你赚钱。”
鲁世任极为警惕,这小子善商,花招太多,一不小心就中招。
“你讲。”
“你直接买我一套刻印机,还送你一桶墨,你自己想刻多少刻多少,不仅能刻报纸,还能刻书院一切书籍纸张,或者帮人刻印赚钱,如何?”
鲁世任听了两眼放光,他真没敢想,周怀民愿意把刻印设备卖给他,寻常人必定守着当传家宝,靠刻印发财。
但对面是周怀民啊,这家伙说是生员,但更是商人,看起来为了赚钱,真是啥都敢卖。
“此话当真?你舍得卖?”鲁世任狐疑,左思右想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坑。
他想到了,忙问:“我的人不会操作,是不是你要教会他们?”
“自然,一套字模一千二百两,免费教授,包学包会。”
鲁世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了目瞪口呆,站起愤怒道:“你明明可以抢,还非要卖!摸摸你良心何在!这都买一门红衣大炮了!”
鲁世任进士出身,并不是清流官员,而是实务派,家里是晋商,财力雄厚。
能像王胤昌这种寒门出身的清流能有几个?
但这几年晋商多受徽商打压,朝廷上很难站立脚跟和提拔。
晋商也正在物色朝廷上新的利益代言人。
周怀民后世就参观过天中书院的遗址,知道这鲁世任的能耐。
历史上崇祯十五年,李自成围攻开封,清扫开封外围,郑州城破,鲁世任携民渡河,安置在黄河以北,并自散钱粮。自己带兵屯于花园口,贼去后,又雇沙船接回众民,但却遭土寇围攻劫掠淫乱,杀民无数,鲁世任亦被杀,郑州城内焚烧殆尽,天中书院亦毁于战火。
鲁世任没有财力,也不会在郑州修建天中书院,博取名声和赚取束修学费,建一个书院,那是开玩笑的吗?
“你们那红衣大炮的工艺价值还真比不上这套字模。这一套要七八千个字块,但最宝贵的是想法,是创新,创新懂吗?”周怀民笑道:“你书院赚足名声,又收了那么多束修,区区一千二百两,能算的什么?给学子们或者藏书人多刻印几套书册,不就挣回来了?”
鲁世任黑脸:“这就是你狮子大张口的理由?”
总务院院长黄必昌在一旁道:“怎么样?我就说卖不出去,这些人怎么能懂得这刻印机的价值?”
鲁世任心道,这货的刻印工艺十分了得,据自己所知,仅周贼能做到如此工艺,也许其中就有巨大的商机。
他道:“那也要先让我一睹为快才行,不然你空口白舌,如何让我信服?”
周怀民站起道:“咱们带鲁知州参观一下保民印刷厂,让他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看看是否值这一千二百两。如何?”
鲁世任心里一惊,他还真敢呐!
这厮行事作风难以捉摸,这么机密的东西竟敢让我看。
黄必昌起身,他知道周怀民的意思,是想借着这么好的机会,把刻印机当做商品卖,但还是不如自己帮人刻印报纸书刊赚的多。
禹允贞听了有些感动,他捣鼓的这些东西随便拿出一个都是自家传家宝,可前些天他在被窝里说,他的梦想是让最普通的村民也能读书识字,让书籍和知识走入寻常百姓家,他今天把刻印机卖给敌寇,也是为了这个梦想吧。
几人出了大院,坐上公交马车。
鲁世任几人路上走了几段路,已熟悉这公交的运作。
“你这公交马车和报纸一样,铁定是亏钱的,为的是什么?”
周怀民指着车上同乘的一老婆子道:“这是本县马蹄沟的孙大娘,她儿子早亡,儿媳改嫁,只她和一孙子为伴,平时替人缝补浆洗,难以糊口,现在有了马车,她每天来往取衣服,就可以多出四五趟。”
同车的保户院院长苏绍第讲解道:“孤寡老人会发放保民徽章,乘车的两文钱也免除。因荒年战乱,像她这样的孤寡老人,家里缺丁少子的还有许多。”
孙大娘提着包袱,拘谨的看着众人讪笑道:“多亏了这马车,俺做梦也没想过,每天坐大马车不花一文钱就能跑来跑去。”
鲁世任瞧着她包袱里的衣服,若有所思,良久问道:“这么多马匹的粮草、这车看着也是价值不菲,还有马夫工钱,这一日下来耗费可不少。”
保户院苏绍第道:“公交马车行归我院管,现在已开辟十八条线,最远可达汝州,一路还有服务站,只这马车行,每日均下来支出要七两左右。”
鲁世任大惊,这可不少银子!一个月下来要二三百两!这钱其实完全没必要花的!没有马车百姓不照样走路?
他苦笑道:“你这挣钱的本事厉害,这花钱的本事也厉害。若是再被你攻占几县,你能养得起吗?”
周怀民大笑:“这就不劳您老费心了,您还是担心一下我再攻占哪些县吧!这些都是公共服务,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收了百姓的钱,就要为百姓做事,用百姓的钱养兵,当然是为了保护百姓。你猜我一个反贼,为什么要卖你朝廷刻印机?”
“为什么?”鲁世任摸了摸车窗,真好。
周怀民望着车窗下持报奔跑的小报童:“为了提高我汉家百姓的识字率,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事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完,人生苦短,我必须抓紧。”
鲁世任听着话,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报童已看到车上的周怀民,在街上雀跃,一脸红润精神,摆手打招呼,大呼:“周会长!”
周怀民一脸欣慰摆手回礼。
他想到来时刚出郑州西门,门外墙角下搭的窝棚,不少蓬发黑面的幼童一脸麻木,跪地哀告路人赏饭。
此刻只觉头皮发麻,胸胀急速起伏,眼眶湿润,内心骇然,自己竟被他触动到了!
此人身上有种独特的魅力,是什么呢,不是工巧和经商,也不是修桥和铺路。
到底是什么呢?话在嘴边语难出。
此刻车窗刚好路过一墙壁,上面刷着一行标语。
“百姓无小事,为人民服务。”
他灵光一闪,是了!是了!
他这个人最大的优点,非是工巧,也非是经商,而是他把这些村民,货夫,陶工,铁匠,篾匠,养鸡人,浆洗婆子,乞丐,庙奴,穷书生,挑粪工,戏子,医女都放在了心上,发自内心,想用自己的本事解救他们!
他的动力在哪里?
鲁世任盯着周怀民,越看越喜欢,但越想越愤恨,为何此人不站在朝廷这一边!
“周怀民,我真的佩服你,非常爱惜你的才华,我想问你,以你的本事,完全可以富甲一方,家族兴旺。何必如此劳苦,冒天下之大不韪?”
周怀民和众院首互视,众人皆不作答。
鲁世任追问:“周怀民,我想破脑子都想不出来,非常想知道原因,这也是我此次来的第二件事,你要告诉我。”
周怀民叹道:“好吧,你听我详细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