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水声已经持续了四十三分钟零七秒。
李昊站在门外，指节在门板上敲出急促的节奏。水声掩盖了一切声响，但他能感觉到——太久了，水温太低了。透过门缝漫出的水渍已经变成了淡粉色，在地板上蜿蜒成细小的溪流。
“小白？”他又喊了一声，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喉结不安地滚动着，“回个声。”
只有水声回应他，单调而持续，像是永远不会停歇的暴雨。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徐哲端着刚熬好的皮蛋瘦肉粥快步走来，碗沿还冒着热气。看到李昊僵直的背影，他的眉头立刻拧成了结：“还没出来？”
“不对劲。”李昊的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配枪，“水温是冷的，我摸过门板。”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同时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惊惧。徐哲把粥碗往地上一放，滚烫的米汤溅在军裤上也浑然不觉。“小白！”他开始用拳头砸门，指关节很快泛红破皮，“开门！立刻！”
沉默。只有水流冲击瓷砖的无情声响。
李昊后退半步，作战靴在地板上磨出刺耳的声响。他猛地抬腿踹向门锁，一次，两次——第三次时门板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锁舌崩裂的脆响在走廊里格外刺耳。
扑面而来的冷雾让两人同时打了个寒颤。眼前的景象像一记重拳击中他们的胃部——
白夜蜷缩在淋浴间角落，浑身湿透的作战服紧贴在瘦得惊人的身体上。冷水从花洒无情地浇下，在他周围形成一片水洼，泛着诡异的淡红色。
他的双臂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环抱着膝盖。
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脸——曾经明亮的琥珀色眼睛布满血丝，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涣散的目光穿透他们，看向某个不存在的远方。
“别过来...”白夜的声音嘶哑得不成人声，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滚...滚开...”
李昊缓缓蹲下，动作谨慎得像在接近一头受伤的野兽。“是我，小白。”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一个代表无害的姿势，“任务结束了，你安全了。”
就在指尖即将碰触的瞬间，白夜突然暴起！他的后背重重撞在瓷砖墙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别碰我！”他嘶吼着，声音里带着令人心惊的绝望，“离我远点！都是假的...都是...”
徐哲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看见白夜卷起的袖管下，手臂内侧密密麻麻的针眼，有些已经发炎化脓，在苍白的皮肤上像一串恶毒的诅咒。
更可怕的是少年现在的状态：湿透的黑发贴在额前，嘴唇因寒冷呈现青紫色，却还在不停地颤抖；最令人心痛的是那双眼睛，曾经清澈的琥珀色如今浑浊不堪，像是蒙了一层灰翳。
“他毒瘾发作了。”李昊的声音低沉而紧绷，右手已经按上了通讯器，“叫周阳，立刻！所有人！”
徐哲刚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猛地回头，看见白夜正用头疯狂撞击墙面，“咚！咚！”的闷响像是敲在每个人心上，鲜血顺着额角流下，在白色瓷砖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红痕。
“拦住他！”李昊扑上去，用身体挡在白夜和墙壁之间。少年的额头重重撞在他胸口，力道大得让他闷哼一声，却纹丝不动。
“让我死...求你们...让我死...”白夜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变成一种令人心碎的呜咽。他的手指死死揪住头发，像是要把它们连根拔起，“太疼了...全身都在疼...像有蚂蚁在啃我的骨头...”
李昊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感受到怀中躯体不正常的颤抖和高温。白夜在他怀中挣扎，指甲在他后颈留下道道血痕，但他纹丝不动。“按住他！”他对冲进来的其他队员喊道，“别让他伤到自己！”
王凯和林涛一左一右按住白夜不断踢打的双腿，方烈和杨毅固定住他的肩膀。徐哲跪在地上，用胸膛作为缓冲垫住白夜不断后仰的头。少年在他们中间挣扎，像只落入陷阱的幼兽，发出绝望的呜咽。
“注射器...给我注射器...”白夜突然抓住李昊的衣领，力道大得几乎要勒断他的呼吸，“就一次...就一次...我什么都答应...情报...密码...全都...”
周阳冲进浴室，医疗箱“砰”地砸在地上。他快速戴上手套，手指按上白夜的颈动脉，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按住他，我要抽血。”他的声音罕见地发抖，“这不对劲...正常人早该...”
针头刺入静脉的瞬间，白夜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他剧烈挣扎起来，差点挣脱众人的束缚。“不要！”他的声音里带着令人心惊的恐惧，“求你们...别...”
徐哲突然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少年揉进骨血。“看着我，小白！”他强迫白夜直视自己的眼睛，拇指擦去对方脸上的水珠，“是我，徐哲！你认得我吗？”
白夜涣散的目光在他脸上聚焦了一秒，又迅速溃散。“徐...哲...”他喃喃道，突然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无一物，只能吐出黄色的胆汁，“杀了我...求你...”
“不可能。”徐哲的声音比他这辈子说过的任何话都要坚定，任凭白夜在他手臂上留下深可见骨的抓痕，“我们不会放弃你。永远不会。”
周阳的便携检测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天啊...”他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手指微微发抖，“他体内的药物残留浓度...是致死量的三倍。”
“什么意思？”李昊的声音绷得死紧，手臂上的肌肉块块隆起。
“意思是...”周阳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鼻梁，“他能活下来本身就是个奇迹。这种程度的依赖，普通人早就心脏骤停了。”
他指着屏幕上闪烁的数值，“而且这不是普通药物，是经过改良的军用兴奋剂混合制剂，专门用来...”
“用来什么？”徐哲的声音突然变得危险。
“用来控制特工。”周阳深吸一口气，“一旦成瘾，戒断反应会是普通药物的十倍痛苦。中情局七十年代的人体实验显示，百分之九十的受试者在戒断过程中选择了自杀。”
医务室里，镇静剂终于让白夜陷入不安的睡眠。
但他的手指仍然死死攥着徐哲的衣角，指节泛白，像是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浮木。徐哲坐在床边，棉签蘸着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拭少年额头上的冷汗和血迹。
“他会好起来的，对吧？”徐哲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手指轻轻梳理着白夜湿漉漉的额发。
周阳没有立即回答。他注视着监测仪上不稳定的心跳曲线，又看了看白夜手臂上已经开始结痂的抓痕——那些伤口愈合的速度快得不正常。
“我不知道。”最终他诚实地回答，调整着输液管的速度，“但如果是白夜...如果是白家的人...”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神飘向远方，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回忆，“他们总是能创造奇迹。”
窗外，暴雨仍在继续。
雨点敲打着玻璃，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问命运。
监测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白夜的眉头在睡梦中依然紧锁，仿佛仍在与无形的恶魔搏斗。徐哲握着他冰凉的手，轻声哼起一首古老的军谣——那是他和白夜刚入队时，白夜常常在训练间隙哼唱的小调。
在歌声中，没有人注意到白夜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就像暴风雨中终于找到港湾的小船，暂时获得了片刻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