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远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镜片边缘有着一圈圈螺纹的老式近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此刻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一个锥形烧瓶。
烧瓶里盛着半瓶粘稠的、泛着珍珠般光泽的乳白色液体。
他一手稳稳拿着烧瓶，另一只手小心地控制着一个玻璃滴管，正极其缓慢地将一滴透明的油状液体滴入其中，手腕稳定得如同精密仪器。
整个动作轻柔、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实验台一角，一台老旧的磁力搅拌器正发出低沉均匀的嗡鸣，带动着另一个烧杯里的溶液缓缓旋转。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油脂和香精的复杂气味。
“陈博士！”明朗的声音打破了实验室里近乎凝固的专注。
陈志远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滴油状液体精准地落入乳白色基质中，晕开一圈微小的涟漪。
他这才缓缓抬起头，厚厚的镜片后，目光透过镜片聚焦在门口略显狼狈的三人身上，带着被打扰后的一丝茫然和被打断精密操作的不悦。
他微微蹙起眉头，认出了明朗。
“嘿嘿！小明总今天有空？？”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研究员特有的那种平稳腔调，又看了看同样湿漉漉、一脸焦急期待的高艺文和杨珊珊：“这么大的雨？有事？”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疑问？
明朗没有丝毫客套，大步走到实验台前：“陈博士，十万火急！”
明朗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不容置疑的迫切，“我们电商遇到死结了！单卖春花洗发水750ml，重量不够邮政1.5公斤起运价，卖一瓶亏一瓶！买家就要单买这个，套餐推不动！”
他语速飞快，将高艺文和杨珊珊发现的“重量陷阱”和亏损困境清晰地阐述了一遍。
陈志远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镜片后的目光偶尔闪烁一下，显示出他在思考。
“所以，必须解决这个重量问题！”明朗斩钉截铁地总结：“靠加塞填充物？买家不傻，体验也差！强行搭售其他滞销品？那是找死！”
他深吸一口气：“唯一的活路！立刻上马我们自己的春花护发素！洗发护发，天然搭配！买家接受度高，组合起来重量稳稳达标！还能丰富产品线，提升客单价！”
明朗的目光灼灼地盯着陈博士：“陈工搞个配方基础！原料，我们厂子这么大，基础的油脂、乳化剂、阳离子调理剂这些大路货，库存或者采购渠道总该有吧？工艺…”
他看了一眼实验台上那些瓶瓶罐罐和正在搅拌的烧杯：“您这儿不就在调东西？护发素，说白了不也就是个油相水相乳化，加点阳离子改善梳理性，调调香精和粘度的事儿吗？化学…不都是相通的吗？”
最后这句话，明朗几乎是带着一种近乎于“赖皮”的笃定说出来的。
他死死盯着陈博士的眼睛，将自己和整个电商事业部的巨大压力，连同这唯一能看到的生机，毫无保留地倾注在这目光里。
研究室里一时间只剩下磁力搅拌器低沉的嗡鸣。
高艺文和杨珊珊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目光在明朗和陈博士之间来回移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小了一些，但研究室内的空气却越发凝滞。
终于，陈志远抬起头，厚厚的镜片后，那目光里被打扰的不悦和茫然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技术专家的冷静评估和隐隐被挑起的兴趣。
“嗯…”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笃定：“这个基础思路…确实可行。”
高艺文和杨珊珊瞬间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狂喜。
陈博士没理会她们的激动，目光转向明朗，继续用他那平板的语调说道：“阳离子表面活性剂——季铵盐类，作为主调理剂，吸附发丝，抗静电，改善梳理性，这个方向没问题。乳化体系，非离子型乳化剂复配，稳定油相（硅油、羊毛脂衍生物）分散于水相…很经典的路子。粘度调节剂（比如纤维素胶）、ph调节剂（柠檬酸）、防腐剂、香精…都是常规操作。”
他走到实验台旁，拿起刚才那个滴加了精油的锥形烧瓶，对着灯光轻轻晃动着，观察着里面乳白色液体的流挂状态。
“跟我现在调试的这个新型皮革加脂剂的乳化体系，基本原理确实相通，只不过！”
他放下烧瓶，看向明朗，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日用化妆品级别的护发素，要求比工业助剂高得多！安全性、稳定性、肤感、香气、使用效果…每一项都有更精细的门槛。”
陈志远顿了顿，目光扫过明朗、高艺文和杨珊珊写满期待的脸：“所以，你的‘化学相通’理论，只解决了‘能不能做’的问题。距离做出一个能卖、好用、能帮你们填满那0.4公斤空档的合格产品，中间还隔着实验室里成百上千次的调试，隔着原料筛选、小试、中试、稳定性测试、安全性评估…一大堆麻烦事！这需要时间，需要资源，需要耐心。”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精准地浇在了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上。
高艺文和杨珊珊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了不少，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然而，出乎陈博士意料，也出乎高艺文和杨珊珊意料，明朗听完这盆“冷水”，非但没有沮丧，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个更加坚定、甚至带着点狠劲的笑容。
“陈博士！”明朗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只要您说‘能做’，剩下的‘麻烦’，我来解决！时间？电商只争朝夕！”
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我们电商部从零开始，在作战室用针式打印机敲出第一单的时候，就不知道难题俩字怎么写！我们只有‘活下去’三个字！现在，护发素就是我们活下去的关键一步！再硬的骨头，我们也得把它嚼碎了咽下去！”
明朗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紧紧锁住陈志远镜片后的眼睛：“陈博士，电商部几百号人能不能吃上饭，仓库里那‘哒哒哒’的打印机声能不能继续响下去，就看您手下这瓶‘秤砣’了！您牵头，需要什么，开单子！我明朗，还有整个电商事业部，就是您实验室外的‘原料保障组’和‘数据反馈组’！我们等不起，但也绝不会让您孤军奋战！”
窗外，雨势不知何时已经减弱，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