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百里外,那座僻静的农庄中,时光仿佛都慢了下来。
聂媚娘换上了一身粗布村妇的衣裳,却依旧难掩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冶艳。
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玉指捻起一根金黄的麦穗,正有些笨拙地学着编织一只蚂蚱。
这种寻常村童都会的玩意儿,对她而言,却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奢侈。
在无影门那暗无天日的二十多年里,她的手只懂得握住匕首,只懂得如何最快地割开人的喉咙。
而这段时间里,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与祥和。
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驱散了些许积年的阴冷。
她低着头,神情专注,似乎想将所有的过去,都编进这小小的麦穗里,然后随风丢掉。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几分戏谑的清冷声音,毫无征兆地在院门外响起。
“你在用麦穗编蝗虫,这事儿……麦穗家里人知道吗?”
聂媚娘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编织着蚂蚱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这个声音,她这几天真是日思夜想。
惊喜,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回来了!
顾渊原以为聂媚娘会不好意思,却不料出于杀手本能和二十多年的严苛教导,聂媚娘瞬间双膝跪地,额头紧贴着冰凉的石板。
“属下……属下知错!属下只是闲来无事,并非有意玩物丧志,请主人责罚!”
说完,她便叩首,等待着意料之中的惩处。
在无影门,任何一丝懈怠,换来的都将是噬骨的鞭挞。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并未到来。
一片寂静。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以及……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
聂媚娘心中一紧,惶恐更甚。
无声的惩罚,往往比直接的打骂更加可怕。
她不敢抬头,只能将身体伏得更低,像一只等待审判的羔羊。
“起来吧。”
声音是从头顶上传来的。
聂媚娘下意识地抬眼,只见顾渊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大门门顶,双脚立于一片砖瓦上。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淡漠,但聂媚娘却从那声叹息里,品出了一丝……扫兴?
“以后在我面前,不必如此。”
顾渊的声音再次响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喜欢太规矩的人。”
聂媚娘愣住了。
她直起身,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屋顶上那个青年。
这……这和她所认知的一切,都截然不同。
无影门主最享受的,便是所有人在他面前匍匐颤抖的模样。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二十多年形成的烙印,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抹去的?
顾渊似乎看穿了她的局促,没再多言,身形一晃,便从屋顶消失,下一刻已然进了自己的房间。
“好好休息,晚饭时出来吧。”
声音从屋内传来,没有丝毫压迫感。
聂媚娘在原地呆立了许久,直到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她才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只编了一半的蚂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
这个男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强大,冷酷,杀人如麻,是江湖人口中的“杀神”。
可他也会救下自己和黄蓉,会说出“不喜欢别人跪他”这样的话,甚至……还会开一些让人不知所措的玩笑。
……
夜幕降临。
顾渊和聂媚娘相对而坐,沉默地吃着饭。
屋内的气氛有些压抑,聂媚娘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偷偷打量着顾渊,发现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黑衣。
他回来的时候,衣服破损,箭矢也少了些许,莫非……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心头蔓延。
终于,在她扒完碗里最后一口饭时,她还是没能忍住,低声问道:
“我们……什么时候走?”
顾渊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她。
聂媚娘被他看得心头一跳,连忙解释道:
“我看到你回来时,箭囊空了许多,衣服也破了……是不是,又有人追杀过来了?我们早些离开,或许能甩掉他们。”
在她的认知里,顾渊这次回来,必定是又一场惊险的逃亡。
他如此强大,可追杀他的人,却是整个武林。
双拳难敌四手,猛虎也怕群狼。
暂避锋芒,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看着聂媚娘那双写满真切忧虑的眸子,顾渊唇边的笑容浮现,连眼角眉梢都不可抑制地流露出笑意,却不说话。
那是一个真正的笑容,不同于之前的戏谑与淡漠。
像冰封千年的雪山,在春日暖阳下,悄然融化了一角,露出了其下隐藏的勃勃生机。
聂媚娘瞬间失神了。
原来……他还会这样笑。
“跑?”
顾渊收敛了笑意,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没必要了。”
没必要了?
聂媚娘心头巨震。
人怎么能狂到这种程度?
她脑中飞速盘算。
少林寺广发“屠魔令”,五绝高手齐聚嵩山,整个中原武林都视他为公敌。
在这种情况下,他说……没必要跑?
难道……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浮现。
根据情报所言,她想起顾渊与全真教似乎有些渊源,周伯通更是在少林寺公然维护他。
难道,他利用了这层关系,又或者,交出了《易筋经》和《洗髓经》中的一部分,与那些顶级大派或五绝达成了某种协议,化解了这次危机?
也只有这个解释,才说得通。
至于他以一人之力,击败了所有敌人……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中闪现了一瞬,便被她自己掐灭了。
那太不现实了。
完全超出她的认知。
见聂媚娘依旧是一脸的困惑与担忧,顾渊也懒得解释。
有些事,说出来,远不如让她自己看,来得震撼。
他放下碗筷,站起身。
“吃完了就早些休息。”
走到门口,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说道:
“两个时辰后,来我房间。”
说完,便径直走了出去,留给聂媚娘一个背影。
聂媚娘愣在原地,心跳,漏了半拍。
啊?
两个时辰后……去他房间?
他有什么事要吩咐自己吗?
是要询问无影门的情报?
还是要……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深处冒了出来,让她那张本就冶艳的脸颊,瞬间飞上了两抹动人的红霞。
我怎么突然会有这种想法?
她下意识地想起了数日前,在那匹神骏的夜照马上,三人同乘的画面。
当时她身受重伤,神志不清,几乎是完全被顾渊圈在怀里。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闻到他身上那股好闻的、混杂着淡淡血腥与阳光的味道。
那是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与一个男人如此亲近,而且他还是自己的灭父恩人。
那种感觉,不是厌恶,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如今,他又让自己深夜去他的房间……
他对自己,是不是……
聂媚娘的心,如小鹿乱撞。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粗布衣裳,又摸了摸自己未经打理的头发,一股莫名的羞赧与慌乱,涌上心头。
他对自己那么好,救了自己的命,给了自己从未有过的尊重与自由。
如果……如果他真的想要……
那自己,是该顺从,还是……
她发现,自己心中,竟然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抗拒。
或许,能为这样的男人暖床,也是一种……荣幸?
少女的心思,在这一刻,彻底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