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医抬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周围。
陆晚宁的目光如淬了毒的银针,死死钉在宋太医脸上。
她缓缓抬手,示意其他人退下。
待殿门关闭,宋太医才颤声道:“娘娘,此次小产,胎儿过大,伤及了胞宫根本,恐怕今后……”
陆晚宁一字一句的咬牙,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说清楚。”
“娘娘今后……怕是再难有孕了……”
殿内死一般寂静。
陆晚宁偏了偏头,眼中微微茫然。
然后,她又忽然低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像疯了般扯开锦被,赤着脚跌下床榻。
“娘娘当心!”宋太医慌忙去扶,却被她一把揪住衣领。
“怎么会这样?”她双目赤红,指甲深深掐进太医的皮肉,“本宫不信!这是第一胎,怎么会以后都生不了?你定有法子的是不是?”
宋太医被她扯得踉跄,额上渗出冷汗:“微臣……微臣实在……”
陆晚宁突然松开手,颓然跪坐在地。华贵的寝衣沾满血污,乌发散乱如疯妇。
她生不了孩子,对于冯崇而言就是一步废棋,他就绝不会再帮自己登上后位。
这次选来的秀女,有好几个都是冯崇身边亲信之女,陆晚宁并不是唯一的选择了。
如今兄长已死,若是再失去义父的庇佑,她只会更加举步维艰。
一个孤女,活在宫中,只会变成第二个桑余,被人欺辱,被践踏,被抛弃……
她痴痴望着衣服的血渍,忽然又咯咯笑起来。
曾经的柔弱矜持温婉通通不见,此刻只剩下疯狂。
笑着笑着,她猛地抬头:“谁说本宫生不了?”
宋太医一怔。
“本宫能生。”她慢慢爬起身,染血的指尖抚过太医的官服,“一个孩子,只要到本宫的手里,就是本宫的,你明白么?”
宋太医瞬间面如土色,扑通跪下:“微臣……微臣明白……”
陆晚宁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若让第三人知道本宫生不了这件事……”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他的咽喉,“本宫便让你全家……都去陪本宫的孩子。”
宋太医猛的抬头,被她惨白如鬼的面容吓了一跳,不由浑身发抖,连连叩首:“微臣……微臣今日只是来为娘娘调理气血……微臣明白了!”
陆晚宁缓缓直起身子,眼中的疯狂渐渐沉淀成一种可怕的冷静。
她扶着床沿站起身,血迹在素白的寝衣上干涸,像一朵朵妖冶的花。
“我才不会输,北寒的雪都没能要我的命,我既然能从那里回来,坐上如今这个位子,我就不会轻易输!”
“我哥哥武功高强,小心谨慎,怎么会轻易死在刺客手里?”
能让他放松警惕的,只有那个女人。
一定是桑余害了他!
陆晚宁死死的攥紧手掌,她不仅要“生”一个自己的孩子。
她还要杀了桑余给兄长报仇。
——
翌日,江南。
雨过天晴,晨光微熹,透过窗棂洒在床榻上。
桑余缓缓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
或许是昨晚有人陪着她,后半夜她睡得格外安稳,竟一觉到天亮。
她察觉到什么,微微侧头看过去,李识衍就这么伏在床边的睡着了。
他一袭青衫带着书墨的味道,呼吸平和,修长的手指微微蜷曲,攥着她的被角,生怕她会蹬被子一样。
“李识衍?”
李识衍一动,睁开眼睛,抬眼看桑余。
桑余提醒说:“天亮了。”
李识衍怔了一下,看了眼外面,窗外的柳叶沾了雨水,阳光照在上面泛着金色的光。
“是啊,天亮了。”
他眼中忽然漾开笑意,像是春水泛起了涟漪。
“笑什么?”桑余不解地问。
“你终于不对我生分了。”李识衍收回目光,看向桑余,“我很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
桑余一怔,有些无措的垂下了眼帘,不知该怎么回复。
“饿不饿?”李识衍温声问道,“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桑余想起什么:“沈夫人……我娘她......”
“娘”这个字眼,桑余提起时还有些不习惯。
“她很想你,她老人家其实很想和你说说话,只是怕吓到你。”
桑余眼眶微热。
“可我不记得她了,也不记得你了,所有的人都不记得了,以后如果都想不起来怎么办么?”
“会的。”李识衍很温柔的替她整理头发,柔软的发在他指尖缠绕。“你放心,都会想起来的,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你永远是她的女儿。”
桑余点了点头,她很相信李识衍。
李识衍说,要帮她梳头。
桑余觉得不合适,心底惶恐,便要拒绝。
但李识衍循循善诱,带着几分胡搅蛮缠:“我会的,你信我,就让我试试好不好?”
他说这话时竟像个孩子,眼睛微微亮着,十分期待。
那抹光,好像也要亮进了桑余的心里了。
“那……好。”
窗外,柳枝新绿,在春风中轻轻摇曳。
一只蝴蝶飞过,停在窗棂上,翅膀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铜镜里,李识衍低垂的眉眼专注又温和,手指轻轻穿过桑余的发丝,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极为珍贵的东西。
桑余没觉得疼,她从镜中看着他:“你以前……经常这样给我梳头吗?”
她只是突然觉得,这一幕好熟悉。
好像……好像真的不是第一次。
“你小时候可好动了,整日往军营里跑,总是把辫子弄乱,你又怕沈夫人责怪,我见你笨手笨脚地扎不好,就开始学怎么梳发髻。”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谁知你从此就赖上我了,天天缠着我给你梳新花样。”
桑余隐隐想象出那个场景。
原来自己在当乞儿,当宫女前,当受人鄙夷的暗卫之前,还有被别人这么宠着的时候。
她抿起唇,轻轻笑了:“谢谢你。”
——
京城。
祁蘅在乾清宫,紫宸殿,莫名其妙的坐了一晚上。
一个人,在桑余曾经的住处里,待在镜子前,看着桌子上一分为二的梳子。
他就这么失神的坐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今天他连早朝都不想去了。
【阿余,愿你青丝常驻,岁岁安康。】
这是他送她这把梳子时说的话。
当时,其实只是想哄哄她,随意让人做了一把。
没想到她真的很喜欢,收到的时候那么开心,都舍不得用。
他说她总是这么小家子气,桑余却说,万一磕坏了怎么办,祁蘅又说,坏了我就重新送你一个更好的。
桑余说,那我可舍不得。
祁蘅给她梳头,笨手笨脚的,又没耐心,弄得她疼。但她也不说,生生忍着,以至于最后被扯断了好几根头发,祁蘅才小心起来。
“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朕梳子坏了?”他喃喃自语,“朕真的会给你换一把更好的,一模一样的……是不是从那个时候起,你就打算离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