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余把一切看得这么透彻,对祁蘅如此绝情,他本应该高兴。
可李识衍更清楚,这种果决的背后,是她在祁蘅身边受过的苦堆积而成的。
他更想她少受一个苦。
李识衍的眸色像一汪水,他听话地说:“以后不会了。”
桑余望着他,眼底的怒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心疼。
“让宋元给你好好包扎一下伤口,听见了吗?”
李识衍应声:“放心,绝对不留一点印子,不然阿星嫌弃我了怎么办?”
桑余抿了抿唇,说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
她知道,今日这一遭,李识衍必定有许多事要善后。
祁蘅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朝堂上的暗流争斗也还没结束。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先去忙吧,我安抚一下凤凤,回府等你。”
李识衍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好,你好好休息。”
外面的人都散干净了,
桑余独自回府,和母亲吃饭时也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心中莫名不安,或许是因为再次见到了那个人,恐惧重新笼罩心头,让人心头发紧。
桑余点了一支安神香,早早的歇下了。
只是白日里,祁蘅把刀架在李识衍脖颈上,还有李识衍皮肤渗出的血痕,一遍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李识衍说到底只是一个书生,身后没有势力,如果……祁蘅要对付他,该怎么办?
是不是今日的那把刀,就会再深几寸。
她就会看着李识衍一点点死在自己面前?
桑余猛地惊醒,冷汗浸透衣衫。
她大口喘息,指尖死死攥住被褥,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什么,让自己不至于坠入深渊。
窗外,夜风呜咽,像是谁的哭声。
桑余逐渐冷静下来,还好只是一场梦。
她口干舌燥,便下床,想要去倒杯水喝。
目光却在看向桌子的一瞬间,瞬间结冰。
烛火微弱,映出祁蘅那张苍白如鬼的脸。
他坐在她屋里的桌前,目光柔柔的看着她,一动不动,像是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噩梦重临,桑余还没平静的思绪又被恐惧笼罩。
祁蘅看着她,关切的问:“阿余,你做噩梦了吗?”
“你……”桑余声音发颤,下意识往后退,“你怎么进来的?我母亲她们呢?”
祁蘅缓缓抬眼,环顾四周,唇角扯出一丝冷笑:“你离开朕的皇宫,就住在这样破落的小府邸?”
桑余胸口剧烈起伏,眼眶已经红了:“我问你,我母亲呢!”
“既然都成婚了,怎么不和李识衍住一起?还是说,就是为了骗我?”
“你把她们怎么了?!”
“她们都没事。”祁蘅淡淡道,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朕来,只是想看看你。”
“你疯了!”桑余咬牙,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动府里无辜的人,“请陛下尽快离开。”
祁蘅没动,只是盯着她,眼底翻涌着某种压抑的情绪。
半晌,他忽然开口:“你和李识衍,什么时候私通在一起的?”
桑余浑身一僵,没说话。
祁蘅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逼近她,阴影笼罩下来,压迫感几乎令人窒息。
“朕回去以后,对三年前的事思来想去。”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意,“为何当初你会毅然决然地走?为何那一次你对陷害陆晚宁的事供认不讳?为何你一走,李识衍也来了江南?”
桑余被他一声声的质问逼得退无可退,倒在地上。
他俯身,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他:“朕终于想明白——你们早就是串通一气,耍了朕!”
他说的悲从中来,委屈悲愤,仿佛真的是桑余辜负了他,欺骗了他。
桑余忍无可忍,一把推开他的手,声音里带着压抑多年的颤抖:“没有人耍你!是你选择相信陆晚宁,也是你亲手废了我。这些事情,我们谁都操控不了,你也怪不了任何人!”
“至于我住在这里——”她深吸一口气,“是因为李识衍尊我敬我,从不过多逾越,不舍我与母亲分离。其余的,您多虑了。”
祁蘅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什么刺痛:“你母亲?”
他突然冷笑起来,“你以为李识衍给你安排一个假身份,你就真的是有母亲的人了?桑余,你还是这么天真。”
他俯身逼近,声音里带着病态的执着,“我!朕!才是你唯一的亲人!”
他和她才是一起长大的亲人!
彼此想依,互相信任的亲人!
桑余看着他这样自以为是,忽然讥讽地笑了。
烛光在她眼中跳动,映出深藏的痛楚:“我与亲人分离这么多年,可都要拜惠嫔娘娘所赐,我凭什么,不能有我的亲人?”
这句话像一柄利剑,直刺祁蘅心口。
他踉跄后退半步,脑海中闪过白日里李识衍说过的话——“陛下当时年幼,并不知道惠嫔惠太妃对阿星都做了什么?”
还有真正的沈家小姐沈月,也和桑余长得那么像。
许多事在他脑海中碰撞,激起一阵眩晕。
他死死盯着桑余通红的眼眶,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吓到了她。
这个认知让他胸口发闷,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我……”祁蘅张了张嘴,想问她什么意思。
可她怕自己怕成这个样子。
祁蘅更害怕,自己又会忍不住做伤害她的事。
最终,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夺门而出。
夜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脑中翻涌的思绪。
祁蘅站在庭院中,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他看向暗沉的天色,想把眼眶里快要流出来的东西止住。
许久,对身旁的暗卫下令:“去叫李识衍来见朕。”
祁蘅要问清楚,母妃当初到底对桑余做了什么。
暗卫领命而去,祁蘅却仍站在原地。
他想起桑余方才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恨,只有深深的疲惫和平静。
再次重逢,她对自己没有喜悦,没有后悔,没有思念。
竟然只有疲惫和平静。
——
刺史府内,烛火摇曳。
李识衍脖颈上的白纱在灯光下格外刺眼,祁蘅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处,仿佛能透过纱布看见桑余小心翼翼为他包扎的模样。
他指节发白,掌心被指甲掐出深深的血痕,却浑然不觉。
“桑余和沈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识衍抬眸,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归于平静。
李识衍知道祁蘅是个怎样的人。
他若是对桑余有了愧疚,就会疯狂地想要渴求原谅,跟鬼一样缠上她。
桑余不需要他这样虚伪的愧疚。
“陛下和她已没有任何关系,无需知道这些。”
“回答朕!”祁蘅猛地拍案而起,案几上的茶盏震得叮当作响。
“朕要听你亲口说。”祁蘅逼近一步,眼底翻涌着暴戾,“她到底是不是沈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