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12月22日的长安街,梧桐叶卷着北风扑向京AG的天枢防弹车窗。
肖橙夏指尖敲着真皮座椅,车后座《巫峡一家人》的母带盒闪着冷光——盒面冉幺妹背着女娃渡江的剪影,像枚浸透江水的邮票。
“肖董,广电大楼到了。”司机拉开车门,寒风卷着煤烟灌进来。
肖橙夏裹紧羊绒大衣,忽然想起昨夜父亲在文昌基地的电话:“你爷爷说,这剧得让移民看见自己的影子。”
电梯里遇见统战部李部长,对方握手过后说到:“令尊的《人世间》写得入骨啊,‘锅碗瓢盆盛岁月’——覃晶晶唱到这句时,我家老太太掉了假牙。”
肖橙夏笑答:“她录音时哭哑了三次,说想起以前他爸爸用的搪瓷缸。”
审核室的白炽灯亮得刺眼。当冉幺妹把分家文书撕成雪片,字幕滚到“青山遮不住”时,审片组突然爆发出掌声。
张总监抹着眼镜:“肖部长真是轻易不动笔,动笔如有神啊,这写主题曲时,是不是把三峡的雾揉进去了?”
暮色四合时,肖橙夏站在央视楼顶。手机里跳出父亲的短信:“你霍爷爷说,让承功带那姑娘去看野核桃树。”
远处建国门的霓虹正爬上防弹车的装甲外壳,她一个港城长大的女孩忽然懂了——有些传承,从来不用防弹玻璃。
南山垭口的柏油路还留着霜痕。肖承功把路虎停在别墅门口,公文包带勒得掌心发红——三个月连轴转的产点融合规划,终于在今天画上红圈。他扯松领带时,车灯突然照见个蹦跳的影子。
“肖局长查岗啊?”蒋齐齐抱着个保温桶,白色围巾歪在肩头,“我演的冉幺妹,今晚正式见公婆咯。”她把桶往他怀里塞,金属外壳烫得他一缩手——里面是刚出锅的火爆大虾。
玄关的水晶灯映着她鼻尖的面粉。“颐之时的师傅说,炒虾要先让油冒蓝火。”她踮脚帮他脱大衣,发梢扫过他喉结,“我试了八次,终于没把厨房点了。”
开放式厨房的台面上,果然摆着七个焦黑的虾壳小山。
肖承功打开蓝光dVd时,她突然从背后捂住他眼睛:“猜主题歌谁唱的?”当覃晶晶的嗓音漫出来,他听见怀里人轻轻“呀”了一声。蒋齐齐往他臂弯里缩了缩:“她唱得真好,像把三峡的风装进嗓子里。”
第一集演到冉幺妹背女娃踩过结冰的江滩,蒋齐齐忽然攥紧他的手。“这里拍了七条,”她声音发紧,“江水冻得骨头疼,小演员哭到打嗝,我就把她揣进棉袄里焐着。”屏幕上的冰碴子反光,映得她睫毛上像落了霜。
“饿了。”肖承功揉着眉心,高强度工作三个月,此刻胃里像揣着个空砂锅。
蒋齐齐“噔噔噔”跑进厨房,很快端来一碟醪糟汤圆:“赵婆婆说,糯米养人。”
芝麻馅在舌尖化开时,他瞥见她手背的烫伤——炒虾时溅的油星,结了层亮晶晶的痂。
“肖大哥,你看冉幺妹分家时像不像只斗败的母鸡?”她咬着汤圆含糊道,眼睛却瞟着他的反应。
屏幕里冉幺妹把仅有的腊肉塞进弟弟背包,肖承功忽然开口:“你演她撕文书时,手在抖。”
蒋齐齐的汤匙顿在碗里。“因为我想起我爸……”她声音低下去,“他走那年,把药费单藏在米缸里,说留着给我交学费。”
窗外的风卷着松涛掠过屋顶,肖承功默默往她碗里添了勺红糖。
对于从小在各种大院流转的“别人家的孩子”肖承功而言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哪怕在大西北口外镇当一把手镇长的五年,他其实都被他爹肖镇和哥哥们随时保护着。
当第四集片尾响起“月儿弯弯照九州”,墙上的挂钟指向零点。
蒋齐齐打了个哈欠,往他肩上靠:“哥哥评评理,冉幺妹该不该外迁山东?”
他刚要开口,却发现她已经睡着,嘴角还沾着点汤圆馅,像只偷糖的猫。
肖承功把蒋齐齐抱到客房时,她突然勾住他脖子。“我不是冉幺妹……哥哥!”她睫毛颤得像蝶翼,“我不会为了补偿金走的。”
他僵在原地,鼻尖蹭到她发间的薄荷香——是他常用的洗发水味道。
“睡吧,明天还要看你怎么跟赌鬼丈夫离婚。”他掰开她的手指,却被她反手抓住手腕。
“哥哥,”她突然抬头,眼里的星光比客厅的电视还亮,“你就当可怜冉幺妹,让我跟你睡一晚好不好?”
客房的羽绒被堆得像座小山。蒋齐齐蜷在床沿,忽然听见隔壁浴室的水声。
她光着脚溜过去,正撞见肖承功拿着毛巾擦头发——水珠顺着他锁骨的旧疤往下淌,像极了剧中江水流过礁石的模样。
“吹风在楼下。”她递过吹风机,指尖故意碰了碰他的耳垂。
肖承功的手顿了顿,热风“呼呼”地卷起她的碎发,两人的影子在瓷砖上叠成一团。
“你这丫头,”
他关掉吹风机,声音有些哑,“再胡闹就赶你走,很多事身不由己的,大家都在红尘中生长,你还不了解我,也不了解我的家庭。”
蒋齐齐和所有肖镇的老乡们一样,都知道南山垭口肖家很牛,不过大家都隔得太远才看不真切,每个人都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一周后的正阳市场,蒋齐齐刚弯腰捡起滚落的土豆,就被个蓝布衫大婶抓住胳膊。
“幺妹!你那赌鬼男人该浸猪笼!”大婶往她篮子里塞了把蒜苗,“我家那口子看完剧,把麻将牌都气得摔得到处都是!”
人群像潮水般涌过来。卖猪肉的王屠户挥着刀喊:“冉幺妹!我给你留了最嫩的五花肉,补补身子!”
穿校服的小姑娘挤到跟前,递上作业本:“姐姐,你签‘知识改变命运’好不好?我妈说,要像你一样去夜校。”
蒋齐齐蹲在地上签名时,篮子里的猪蹄滚到个熟悉的皮鞋边。
肖承功拎起猪蹄,往她篮子里放:“赵婆婆说,你外公的酒厂新出了梅子酒。”
她抬头看见他臂弯里的公文包,拉链上挂着根红绳——和剧中冉幺妹给女儿扎头发的那根一模一样。
“你怎么来了?”她心跳得像打鼓。“来买你爱吃的二螃。”他自然地接过她的篮子,“张主任说,你演的离婚戏,让民政局的离婚率降了三成。”人群里爆发出哄笑,蒋齐齐的脸比刚割的猪肉还红。
这个死鬼有时候好讨厌的,就喜欢时不时用他的智商碾压自己让自己出糗。
肖承功把两沓钱放在玄关时,蒋齐齐正对着菜谱发呆。
“家用,每天你变着方的弄吃的不要钱啊,你这部戏的片酬我可是知道什么数的!”
他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交代工作,“不够再跟我说。”她捏着钞票的手指微微发颤,忽然扑过去抱住他的后背:“歌哥,我会学做你爱吃的粉蒸肉和火爆肥肠还有水煮肉片的。”
他转身时,她踮起脚尖吻住他的唇。这个吻带着蒜苗的辛辣和梅子酒的甜,像极了三峡的风,蛮横又温柔。
“得寸进尺。”他捏着她的下巴,眼底却盛着笑,“再这样,就没收你的莲花车钥匙。
齐齐啊,你觉得像我这样,像我家这样的缺什么吗?
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缺乏自控力的,还是那句话你不了解我家到底是什么情况。”
蒋齐齐是真不懂肖承功有时候莫名其妙的说话,她有限的认知里两人在一起就如这些日子一样什么逾越规矩和边界的事都没做,两人在一起一日三餐四季不够吗。
肖承功其实很矛盾的,他不愿意欺骗一个蠢萌的人,那样有些欺负人。
蒋齐齐开着黑牌渝A在南山路上兜风时,收音机里正放覃晶晶的《人世间》。
她把音量调大,看着后视镜里渐渐缩小的别墅,忽然哼起剧中的哭嫁歌。
风从敞篷里灌进来,把她的歌声送向远处的长江——那里,冉幺妹的故事正在千家万户的电视里继续。
一周后的晚餐桌上,蒋齐齐把芸豆炖猪蹄往肖承功面前推。
“这次炖得软乎,”她献宝似的舀了一勺,“张师傅说,要用南山的泉水才够味。”
他刚要尝,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覃晶晶的短信:“钱已还,两清。”
肖承功把手机塞回口袋时,手腕被她抓住。“是覃小姐吗?”蒋齐齐的声音像根绷紧的弦。“嗯,还了之前借的钱。”他夹起块猪蹄,“她唱的主题曲,你觉得怎么样?”
“不如我唱的哭嫁歌。”她突然梗着脖子说,眼睛却瞟着他的反应。
肖承功笑出猪叫声,把那块猪蹄放进她碗里:“确实,你的嗓子里有三峡的石头。”她刚要反驳,却被他突如其来的吻堵住了嘴——高压锅“嘶嘶”地喷着白汽,像在为这笨拙的亲吻伴奏。
夜深时,蒋齐齐趴在肖承功的肩头,看他批改移民安置报告。“这里写错了,”她指着“外迁补贴标准”,“山东的冬天比三峡冷,得加棉衣钱,还有烧炕的煤钱。”
他握住她的手,在修改处写下“参照冉幺妹实际需求”,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着窗外的江涛,成了最好的催眠曲。当《巫峡一家人》播到第七集,冉幺妹在山东的新家升起第一缕炊烟时,肖承功带着蒋齐齐去了巫山。
野核桃树的叶子落了满地,刘桂枝的墓碑朝着大坝的方向,碑前摆着两双布鞋——和剧中冉幺妹给女儿做的那双,针脚一模一样。
“张导说,这树是刘桂枝的女儿种的。”蒋齐齐摸着粗糙的树干,声音有些哽咽。
肖承功从包里拿出个瓷瓶,倒出些梅子酒洒在树根:“你外公的酒,她说过想尝尝。”
风吹过峡谷,带来江水的气息。肖承功忽然开口:“明年春天,带赵婆婆来看看。”
蒋齐齐抬头,看见他眼里的认真,像剧中冉幺妹决定外迁时的眼神。
“还要带颐之时的师傅,”她笑着擦掉眼泪,“让他教山东老乡做火锅。”
“你这越说越来劲越说越没谱了!”
远处传来移民船的鸣笛,悠长而温暖。
肖承功握住她的手,往山下走去——山脚下,新修的移民社区正亮起点点灯火,像撒在江面上的星星,照亮了那些冉幺妹们用血肉撞出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