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越野车碾过荒漠带的碎石路时,我的指关节在方向盘上泛白。
副驾驶的卢峰把卫星定位仪往挡风玻璃上贴了贴,红色光斑在龟裂的土地上跳动:“还有两公里,坐标吻合。”
风卷着沙粒打在车窗上,就像有人用细砂纸反复打磨玻璃。
三天前我们刚在这里埋下三十个恒温培养舱,舱里的蓝藤幼苗正处于最脆弱的驯化期——这是金博士用三个月时间,根据世界树的生态侵略模式逆向研发的“对抗种”,理论上能在荒漠里快速形成生物屏障,阻断世界树根系的渗透。
“到了。”卢峰突然压低声音。
铁丝网缺口处的断茬还挂着几缕塑料封条,我跳下车时,靴底碾碎了半片蓝色标签——那是培养舱的运输标识。
现场比我想象的更糟糕。
三十个直径两米的银色舱体像被巨型手掌掀翻的棋子,舱门全部敞开,内壁凝结的冷凝水在沙地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最里面那个舱体被气割枪切开半人高的豁口,金属边缘还沾着未完全冷却的熔渣。
“有人刻意清理过。”卢峰蹲在舱体旁,指尖划过内壁一道细长的划痕,“工具痕迹是统一的,切口深度控制在三厘米——刚好避开蓝藤的主根系统。”他抬头时,护目镜上落了层薄沙,“他们要的不是幼苗,是活的样本。”
我摸出手机,屏幕上还锁着金博士凌晨发来的消息:“蓝藤的次生代谢物检测完成,对世界树菌丝有73%的抑制率。”此刻这条消息像根刺,扎得我太阳穴突突跳。
风突然转了方向,卷起半张被撕碎的运输单。
我弯腰捡起,胶水痕迹还黏着沙粒,最下方的物流编码被撕去大半,但残留的“bh - ”两个字母让我后颈发紧——那是黑市交易里“生物黑箱”的缩写代码,零点组织的外围势力常用这种标识掩盖货源。
“林博士!”卢峰的呼喊从二十米外传来。
他正蹲在沙坑里,戴着手套的手捏着半片金属芯片,“培养舱的生物传感器,数据被格式化了。”他用袖口擦了擦芯片表面,“但残留的删除日志显示,操作时间是昨晚十点十七分——和防御委员会重启拨款的时间只差三分钟。”
我猛地站直,沙粒顺着衣领灌进后背。
汤姆的白色西装突然浮现在眼前——昨天《纽约时报》曝光他关联“灰影”项目后,他在媒体前摔了咖啡杯,褐色液体在地面晕开的形状,和此刻沙地上培养舱的水痕重叠。
“联系安娜。”我把芯片塞进密封袋,“让她启动黑市线人网络。”
卢峰的手机几乎同时震动。
他划开屏幕,瞳孔微微收缩:“旧终端机破解了一组加密交易代码。”他调出全息投影,绿色数据流在风沙里翻涌,最终凝结成一行地址——“巴拿马港23号货柜,今晚九点装船,目的地:南美雨林区。”
“是蓝藤。”我盯着投影里的货物标签,“他们要把样本卖到南美,让世界树的宿主环境更复杂。”
“我去接触中间商。”安娜的声音从车载对讲机里传来。
她应该是在纽约的安全屋,背景音里有衣物摩擦声,像是在换伪装。
“我伪装成东南亚生物制药商的代表,他们最近在黑市高价收抗逆性植物。”
“太冒险。”卢峰皱眉,“零点的人认得出你的脸。”
“但他们认不出这个。”对讲机里传来化妆品瓶盖的轻响,“我刚把虹膜隐形眼镜换成了琥珀色,加上颧骨假体——”她轻笑一声,“三个月前在刚果雨林,我用这张脸从叛军手里买过濒危兰花。”
我按下通话键:“定位器贴在锁骨下方,每十五分钟报一次位置。”
“收到。”她的声音突然沉下来,“林,你记得吗?在智利观测站,世界树覆盖城市前,那些被绞杀的本地植物最后都变成了灰色粉末。”风穿过对讲机的电流声,“我不会让蓝藤也变成粉末。”
通讯声戛然而止。
卢峰关掉投影,金属芯片在他掌心投下小小的阴影:“我回基地继续追踪货柜路线,两小时后给你行动方案。”他拍了拍我的肩,沙粒簌簌落在我外套上,“你该去看看金博士——他今早把实验室的培养架砸了。”
金博士的临时实验室在荒漠带边缘的移动板房里。
我推开门时,他正揪着白大褂的领口,面前的基因测序仪屏幕上跳动着乱码。
“关键序列被删除了!”他转身时,桌上的培养皿叮当乱响,“启动子区域、信号肽编码区,全被剪成了碎片!”
我凑近屏幕,绿色的碱基序列像被小孩撕过的纸条,断口处还残留着人工剪切的平末端。
“什么时候发现的?”
“半小时前。”他抓起桌上的实验日志,纸页边缘卷着焦痕——是昨晚他熬夜做实验时咖啡杯翻倒的痕迹,“原始样本是三个月前从NASA带出来的,当时汤姆的生物科技公司提供了冷冻保存设备。”他突然顿住,指节叩了叩日志上的签名栏,“我想起来了,设备调试那天,他的助理非要帮忙搬样本箱。”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签名栏里“汤姆·霍克”的花体签名下,有块不自然的墨迹晕染——像是被水浸过又快速擦干的痕迹。
“他在样本里动了手脚。”金博士的声音发颤,“用基因编辑工具偷偷植入了自毁程序,等我们开始大规模培养时——”他猛地捶了下测序仪,“就会变成现在这样!”
手机在此时震动。
伊芙的消息弹出来,只有一行字:“气候模型需要你立即过目。”
我望着窗外的荒漠,风卷着沙粒掠过板房铁皮,发出类似世界树根须摩擦地面的声响。
蓝藤培养舱的残骸在远处闪着冷光,像被拔光牙齿的巨兽。
“联系防御委员会。”我对金博士说,“就说修复计划提前进入b方案。”
他愣住:“可b方案需要——”
“需要全球生态学家的联合数据。”我打断他,盯着手机屏幕上伊芙的消息,“而伊芙,应该已经拿到了关键的缺口。”
风突然加大,吹得板房的铁皮墙哐当作响。
金博士的实验日志被掀翻在地,最后一页的日期是三个月前——正是汤姆的公司介入项目的那天。
我弯腰捡起日志,纸页间飘落半张照片。
照片里,汤姆站在样本库前,手里提着那台“冷冻保存设备”,他的影子在地面拉得很长,像极了世界树根须的形状。
伊芙的实验室在基地地下三层,金属门开合时发出的嗡鸣让我后颈的汗毛根根竖立。
她没抬头,指尖在全息键盘上翻飞,淡金色的发尾扫过肩颈——那是她全神贯注时的习惯动作。
“看这里。”她突然拽住我的手腕,把我扯到悬浮投影前。
蓝色的地球模型在我们之间旋转,北半球的云带像被扯乱的纱帘,“三个月前,我用世界树覆盖区域的热辐射数据修正了模型参数。”她调出两组曲线,红色是当前降雨带分布,绿色是正常年份均值,“现在偏差值突破了临界点。”
我盯着两条曲线在七月节点处彻底分离:“意味着什么?”
“华北平原会提前四十天进入干旱期,西伯利亚冻土带的融水会倒灌进鄂毕河流域——”她的指甲叩在俄罗斯区域,模型里炸开一片刺目的橙光,“更要命的是,世界树的菌丝层能反射78%的地表长波辐射,这会让北半球对流层顶温度骤降,降雨系统会像被剪断的钟摆,彻底失去规律。”
我喉咙发紧:“那你的激进方案?”
“藻类。”她调出另一组数据,太平洋海域的模拟图里浮起成片的荧光绿,“我联系了斯克里普斯海洋研究所,他们培育的‘蓝晶藻’固碳效率是普通藻类的三倍。如果能在北太平洋投放两百万立方公里——”她突然顿住,指节抵着太阳穴,“但需要至少五十艘运输船,和汤姆的生物公司垄断着全球90%的藻类培养舱。”
我的手机在此时震动,加密频道弹出安娜的消息:“目标确认,货主是汤姆。他要的不是蓝藤的抑制性,是把次生代谢物基因植入玉米。”
我猛地直起身子,投影的蓝光在镜片上碎成光斑:“垄断农业命脉?”
“他的实验室在巴西马托格罗索州。”安娜的语音传进来,背景音是嘈杂的西班牙语,“我偷听到买家说,这种‘超级作物’能在世界树覆盖区存活,还能让土壤释放的碳以专利形式交易——”她的声音突然被一声玻璃杯碎裂声盖过,“我得挂了,他们开始核对样本编号。”
通讯切断的瞬间,伊芙的手按在我肩膀上:“你要去抢回样本。”
“是必须。”我摸出战术耳机,卢峰的声音立刻从里面钻出来:“巴拿马港23号货柜的移动路线已锁定,今晚九点会转移到郊外仓库。安娜的定位显示她就在附近。”
“需要多少人?”伊芙转身拉开抽屉,取出两支微型电击枪推给我。
“不需要。”我把电击枪别在腰间,“安娜会在内部切断监控,卢峰黑进货仓系统,我们只要十分钟。”
仓库的铁皮门在凌晨两点十七分被液压剪剪开时,铁锈味混着海水的咸腥灌进鼻腔。
安娜的身影从货堆后闪出来,她的金发被染成深棕,左脸贴着伪造的疤痕——和三小时前她发的伪装照分毫不差。
“在最里面的冷藏柜。”她的呼吸急促,指节捏着个微型对讲机,“他们设了三重密码,但我用生物制药商的身份骗到了指纹模板。”
卢峰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冷藏柜温度-196c,是保存植物样本的标准环境。”
我戴上隔热手套拉开柜门,白霜裹着三十七支银色试管滑落——和我们丢失的培养舱数量吻合。
安娜的手电筒光束扫过标签,“bh-07”“bh-12”……直到最后一支:“bh-30”的位置空着。
“原始dNA模板不见了。”我的手套在金属柜壁上擦出刺耳的声响,“那是金博士用三年时间从三十七个变种里筛选出的核心序列。”
安娜的瞳孔紧缩,手电筒掉在地上,光斑在水泥地上摇晃:“汤姆的人说过,有个‘特别顾问’亲自取走了样本。”
“查监控。”我扯下手套,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卢峰的键盘声从耳机里传来:“仓库入口的摄像头被黑了,但货柜侧面有个备用探头——”他突然倒抽一口气,“停,就是这里。”
监控画面里,穿黑色兜帽衫的人在货柜前驻足,戴手套的手快速掀开样本箱盖。
他转身时,帽檐滑落半寸,喉结处的金属反光被探头捕捉到——那是枚椭圆形徽章,橄榄枝环绕的地球图案在冷光下泛着暗金。
“联合国环境署。”安娜的声音发涩,“他们的徽章我见过,上个月在日内瓦会议上。”
我盯着屏幕里那个逐渐模糊的背影,后颈的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
卢峰的声音突然变远,像隔着层水幕:“需要我黑进环境署的内部系统吗?”
“不。”我抓起装着样本的保温箱,转身时撞翻了旁边的纸箱,玻璃碎片在脚边炸开,“先回基地。”
安娜弯腰帮我捡试管时,指尖擦过我掌心的伤口。
她抬头时,疤痕下的眼睛亮得惊人:“林,你相信吗?三年前在北极,我见过世界树的根须穿透冰层。它们长得太快了——”她把最后一支试管放进箱子,“但我们也可以更快。”
凌晨四点的荒漠风卷着沙粒拍打车窗,保温箱在后排座上投下方方正正的影子。
卢峰在前排调试卫星链路,金博士的视频请求突然弹出来,他的白大褂皱成一团,眼睛里全是血丝:“我重新拼好了基因序列!虽然缺少模板,但只要有这些样本——”
“够吗?”我打断他。
他盯着我身后的保温箱,喉结动了动:“或许……需要通宵。”
风猛地灌进车窗缝隙,把副驾上的监控照片吹得翻飞。
那张印着联合国徽章的画面飘起来,又重重落回我的脚边。
“开快点。”我对卢峰说。
后视镜里,荒漠的天际线正泛起鱼肚白。
而我们的影子,正朝着基地的方向,越拉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