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交泰殿。
交泰殿是为天启帝寝宫,其实不甚准确,只能说是朱由校的寝宫。
按制,皇帝寝宫在乾清宫,在此召幸嫔妃。宫内设有上下两层分布的9间暖阁,布置有27张龙床。如此复杂设计不为摆谱只为安全,狡兔三九二十七窟,刺客很难摸清楚皇帝到底睡在哪张床上。
皇后寝宫坤宁宫。乾清宫和坤宁宫之间的交泰殿是皇帝皇后过夫妻生活的地方。可朱由校和张嫣过不过夫妻生活都睡在交泰殿,好比后世的你就不喜欢睡朝南的卧室,就爱睡客厅沙发,可不可以吧!
在古代,名字可不仅是个符号,古人命名都有讲究出处。何谓‘交泰’?泰卦,上卦为坤为地,下卦为乾为天,卦画三阴三阳,地在天上。清阳者为天,浊阴者为地。阴气下降阳气上升,则阴阳相交、天地相交,万物繁衍通泰故吉祥顺利!男阳女阴,皇帝代表天皇后代表地。天地、阴阳、男女交会,所以就把他们共同生活起居之所命名交泰殿。
龙榻上龙案前的朱由校左腿盘着右腿支起,手臂搭在右腿膝盖上,显得轻松自在。这坐姿同样有讲究有来历,此为自在观音的常用坐姿,叫做自在坐,表现观音的证悟境地,就像玄奘所译《心经》里说的那样‘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已经到了自在无碍的境地。另一方面自在坐不给人距离感,让人觉得亲切,就好像是身边的亲人朋友。这是中土佛教艺术的一次大胆创新,自在观音突破了菩萨必须庄严肃穆的窠臼。
一侧手握钢笔的新晋提督东厂兼司礼监秉笔太监丁大用感激涕零着皇帝陛下不在自己面前正襟危坐所表达的深刻含义,一边专注聆听圣裁:“内阁议的甚么乱七八糟的票拟,慷内帑之慨分一成梁山司?休想!”--“爱卿你自己来公道评理。按之前你与曹少口头协议,内帑与梁山司本应六四分赃,那个,分账。但前设是他梁山司出头,此次行动由湖广军出马,梁山并未出动一兵一卒。已失前设,曹大少安敢问朕要钱。再者老话说得好:无功不受禄。曹大少安敢老着脸皮问朕要钱!”--“发回重拟。”
“前提设定不在,结论自然亡失。说破大天去,曹少也不占理。”丁大用见皇帝陛下仍以自在坐示下,且言语乐呵呵地充斥胜利的喜悦听不出半点怒气,于是百分百赞同圣裁,龙飞蛇走写下红字批红:务详察彼时双方之约,明白再拟。
七天之后。地点、人物不变。
今天的奏疏有点多。丁大用念得口干舌燥,朱由校听得哈欠连天。今天的活总算完事办结,朱由校刚想躺下小憩,又听丁大用在说:“主子,内阁呈来的还有一封梁山曹少呈送圣览的书信,内阁未敢拆阅。”
“哦,写给朕的书信?”朱由校一伸手,接过信件一看,是印有‘梁山股份’四个字的制式信封,上面果然写着‘皇帝陛下亲启’字样和‘曹少’二字落款。
把信还给丁大用,“念。”
丁大用拆开信封一看,字数不多,先扫上一眼再缓慢念道:“圣上明鉴,前有内阁行文驳斥我司‘前设亡失’,草民不以为然,系湖广军、近卫军提前行动导致。草民素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乃知天子金口玉律,还知吾皇皇恩浩荡。故返我司晋商八家籍没之一成320万两为盼。”--“主子,曹少那厮骂您呢!”
天启帝指着一旁伺候的小太监说道:“怀德,你来评评理。”
“奴婢不敢妄议朝政!奴婢不敢!”小宦官怀德差点吓尿了,翻身匍匐在地一个劲磕头。天启皇帝叫了他两次起来,那小兔崽子真是被吓着了,缩成个虾米就是不肯起身。无奈,朱由校只得亲自扯着他耳朵把人弄直了。“朕叫你说你就说么,怕什么呀。说错了无罪,说真话有功。”
那怀德可就说了,他结结巴巴道:“宫里宫外传得沸沸扬扬,说梁山曹少真真可怜。说此人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恍惚掉泪。奴才还听说曹少见人就咬,曾扬言,要断近卫军枪械,还要,要,踢门司礼监,要…”
“要和老奴对质,还要抢了老奴的家资抵损失。老奴屋里那三瓜俩枣让他抢去,他痛快就好。”
“朕都知道,不光骂你,还敢指名道姓辱骂朕呢。”--“大用啊,依你之见,朕要不要召他进宫当面辩个是非曲直。”天启帝随即摇摇头,“这回还是不见的好,见了尴尬。”
如此,朱由校和曹少这两个素未谋面且惺惺相惜之人的初次见面要往后推了,不过也没多久二人真就见了面。然而这次你曹大少跳也好蹦也好跳到水里寻死蹦到鲤鱼背跳崖,哪怕跑到皇城大门口骂街,悉听尊便,反正朱由校把眼罩带上耳塞塞好闭门不见。要知道这次三晋大地上奸商人头满地打转,皇宫内帑里不尽刀乐滚滚来。一成?白送你320万两?做你的大头梦去吧!
“给他回信。曹查理听好喽,你官至羁縻照磨乃我大明官员,安可自称草民耶。朕行仁政厚德天下,且恕你欺君之罪,然国有国法,你无视官身活罪难逃,着罚银叁佰贰拾万另贰拾伍两。”
丁大用笑得身也抖来手也颤,短短几十字花了好长时间浪费了好多纸张笔墨才写了下来。“那另25两是他一个月的俸禄。此回函一到,定叫他气得满地打滚哩。”
连着两封催收告知书石沉大海,拖中间人张维贤协调不管用,指使阿二让他昔日的御史同事帮忙写奏折骂皇帝也没人肯接活,只恨没有电话微信和qq之骚扰催收工具。曹少费尽心机一个大子儿没捞着,还得上缴一个月的工资。不交不成啊,不交那就是抗旨不遵!
并非曹少不敬皇帝,按事先约定的六四分账,梁山该入手1200万两银子。尼玛1200万两被皇帝漂没了,换谁谁不急!换谁谁不拼命!
一天之后。地点不变,人物有变。
天启帝在寝宫里听取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关于晋商大案的总结汇报。
朱由校手中厚厚一叠晋商八家抄家现场拍摄的7寸照片,厚到快要捏不住。皇帝饶有兴致地一张张审阅翻看,把大明国安局局长冷落在一边。许显纯得以有大把的时间张望皇帝的寝宫兼书房,他觉得圣上如今确实很有钱:大白天的开着水晶吊灯,虽然吊灯上近半的灯泡不亮了,本应透明白亮的玻璃灯泡通体黑灰十分难看。书案靠墙处一台半人高的凯歌牌留声机‘吱吖吖’转着,正在轻声播放歌曲《我的祖国》。这台带有唱片柜的整体留声机有两个大喇叭,应是梁山进贡的新品,比起自己家的台式机要气派不少。龙案上的电话机亦明白显示皇家的高贵,金色大理石的机座,电话机摇柄和听筒把手都是玉石质地,比起自己家中和单位办公室的纯黑色木质电话机不知贵出多少倍去。龙案上堆着几沓奏折,奏折边上趴着台拆掉一半的启明牌照相机,机器里的零碎铺占掉案几的大半。墨绿色的台灯被挤在角落里,和以往看到的有所不同,有新鲜物什。许显纯注意到台灯灯座上多出来个圆形旋钮,旋钮上标注‘弱、中、强’三档。略一分析便知此台灯能够调节光亮。对面有辆脚踏车靠墙倚着,形制与自己家的大不同,没有行李架,直把手,最显眼的是轴承部分,大圈连着小圈厚厚几层,车上只有前轮胎,后轮胎躺在地上,轮胎又厚又粗比自己家的尺寸大出许多来。
殿内充斥着咖啡的香味,只见博物架内侧的茶几上摆有咖啡机,底座上的玻璃壶里红黑色的咖啡正‘咕噜噜’冒着热气和香味。这玩意儿比茶能提神。许显纯平日里工作强度很大,常有熬夜,所以喜欢上了咖啡。他喝掉杯中残余,小心请示道:“陛下,容微臣续杯咖啡。”天启帝头也不抬,微微摆手道:“怀德出宫跑腿去了,朕已屏退宫女,你要喝自己弄。牛奶和糖就在咖啡机边上。”说完,皱着眉头继续翻看照片。
咖啡机在博物架内侧也就是皇帝寝室区域。许显纯给自己倒上满杯咖啡,捏半块方糖放入搅拌。他喝咖啡不爱加奶,加了牛奶会串味,便品不到阿非利加洲猫屎咖啡那略带酸味的纯正香。趁搅拌的工夫,许显纯扫了一眼皇帝的寝室。他这是头回到皇帝寝室,见着了龙床。龙床床尾处侧立有一个兵器架,架有三杆步枪。许显纯也是玩枪的行家里手,一眼便知上头那杆枪是26式半自动步枪,中间的16式步枪,最下面那杆便是宫中近卫军所用的向前骑步枪。枪支上的枪刺都已去掉,枪膛内应不会填有子弹,但在床尾摆放兵器略有不合风水之嫌,兵器主凶!
突然有声低吼,辨音看去,却见龙床上有大团黄色活物。许显纯大惊,殿内身边都不曾备有兵器,只能‘呼啦啦’摆开架势徒手相搏。“陛下小心,殿中有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