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笑之后,何钺忽然感到心里空落落,一股莫名的伤感涌上心头。在曹少诧异的注视下很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房间。
他没走远,去了潇洒办公室,这会儿人回来了,一经问询条件反射般汇报起工作来。潇洒自然是乐不可支,对大能耐一通的夸赞感谢。
何钺面如土色,对盛赞充耳不闻。
潇洒肃然,顺了根烟给他,“老何你怎么了?”
“方才目睹曹少和李冰互喷,不由叫我羡慕向往,你家的氛围真是没说的。人人都说施州好,可我还是觉得常德山美水美人美,宁愿还做朝廷的忠仆。”何钺将不曾点燃的香烟在手中捏成一团扔进烟缸里,继续说道:“你最好不要走。施州地缘堪称完美,处国之腹地,可迅速反应四面八方。中南半岛去京城太远,朝廷如有生变恐鞭长莫及。”
“哈哈,原来刑天也有脆弱的时候呢。”
“说句杀头的话,千疮百孔啊。党争内斗、官场贪腐、宗族宗藩、抗税造反、辽事匪患。老天爷都不肯赏饭啊,这连年的大旱。大明朝要人之百年啦。”
国士何处有,忠臣可曾见?见到了,近在眼前。
对面挂在脸上的痛苦和忧虑让人肃然起敬。看看时间正好,出门遛个弯边走边交心,一圈回来正好赶上饭点。
“何兄,我们去峡谷走走吧。”说着抽开办公桌,摸索片刻,摸出一信封折起来塞进口袋,然后搀扶起近乎瘫软的何钺,强拽着走下平台,沿着清江河滩散步。
良久不说话,一开口就如惊雷。“子进兄啊,你我神交多年,何某此前从来不曾踏足施州,你我从未谋面。”何钺不禁哑然失笑,摆摆手,“说出来谁信哦。”
“呵呵,甚荒唐,甚传奇。这也就是你何钺了!”
“我来就为亲眼看看一个奋发有为的团队和蒸蒸日上的社会究竟什么样。这里激情四射忙着做事,那边老气横秋只顾做人。这里上下一心谋开拓进取,那头人心涣散只忙着争权夺利。常德一隅小修小补不足道哉,何某只恨当年的卷子没被判为三甲,进不了翰林入不了阁,做不成有权柄的张太岳。”
此话够真够狂。其中的隐含也听出来了,这是想让梁山出手把他抬进内阁呢。你何钺大错特错了,如果穿越众帮你抬轿子,朱由校八成会连轿子带人一起踢沟里去。皇帝选中的人你可以帮着抬,你想捧个人进内阁那是门都没有。犯忌讳的!
次序即原则!
见潇洒沉默不语,何钺立即醒悟,连忙道:“何某方寸已乱,失言了。”
潇洒附身掬一捧清江水,帮何钺洗掉喷在胡须上的残渣唾沫,“朝廷事不至此,你多虑了。”
“多虑!哼哼。贾探春甩了王善宝家的一巴掌,敲响警钟道:像我们这样的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古人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夜里闭眼,明早一睁眼,便见大明国忽喇喇大厦将倾。”
来的这些天,何钺睡前的空闲时间里耳朵听着红楼组曲,手上好生翻阅了历年的梁山内参资料。是的,老朋友何钺不是外人,内参资料对他敞开。故而何钺对“王朝周期率”一词时习时新。
一个个王朝其兴也勃其亡也忽,对王朝兴亡的总结比较有名的就是三种现象:一权臣二后宫三宦官。这种说法经不起推敲,霍光可以废黜皇帝但汉朝也实现了昭宣之治;武则天称帝让整个国家欣欣向荣;至于本朝宦官权大,帝国在多方势力制衡下撑了二百多年。
流行说法是党争,翻下史书就能知道党争其实是皇权的选择,大臣抱团皇帝能有安全感吗?萧何为自我丑化,索性玩一把侵占民田,状子到刘邦那里,刘邦笑了,萧何也笑了。王莽是历史上唯一一个通过和平方式改朝换代的儒家皇帝,他几乎得到了所有大臣、豪门及百姓的支持,这种上下团结一心对后世皇权都是教训,所以王莽被分尸,他的头骨还被几代王朝统治者当成警示予以收藏。嘉靖朝党争最为精彩,但胜利者不都被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中。夏言、严嵩、高拱、张居正,一个个都是顶尖高手,争得你死我活,最后呢?皇帝一句话,要么被杀,要么沦为乞丐,要么死了还被清算。
又有投献等导致的土地兼并说,这只是表象,毕竟从南北朝时就针对这种现象制定了官田制度,田地国有,百姓租种,简简单单就缓解了土地兼并带来的财政问题。
众多的总结始终没有一个完全令人信服的说法。
所以今有清江问策,“梁山司从过去到现在,何某有幸一路伴随过来。希望能从你们身上找到解开周期率三百年魔咒的法器。我大明,得国之正无可妄议,可歌可泣可爱,多希望他能江山永固。”
何钺此言与后世的黄大儒之问简直是异曲同工。伟人导师已经给出了答案‘我们已经找到了新路,能够跳出周期率的支配,就是让人民来监督政府’。然而,这是不是最终的药方还需要历史的检验。
地上有个啃了一半的李子,不等潇洒弯腰去捡,警卫员马尚志抢先捡起来精准扔进十来米远处的垃圾桶里。
“爱护环境人人有责。老何啊,你知小马为什么会爱家护院,因为他是这个家的主人。”
马尚志喊,“又一个。”是又一个啃了小半的李子。“慢来,再一个!”顺着一路丢弃的啃食过的残果,何钺看到了河滩上那个老熟人,只见她扭动着面宽三间的超大屁股一边啃着李子一边四下寻找。
马尚志过去问那胖妞,“姑娘丢了首饰钱包么?你找便找,休到处制造垃圾噻。”
哈哈,冤家路窄。何钺大喊,“她找花呢!不不,她要采摘花草。昨日我亲眼见她采了七八十朵冬菊。”
十七八朵是有的,说七八十朵纯属构陷。胖妞扔掉手里的李子,腾出手来指着何钺痛斥他多管闲事多吃屁。
马尚志听明白了,她骂何钺管闲事就是承认其做过采花大盗。“破坏绿化还不知悔改,罪加一等。把你扭送市场管理处开罚单,完了法办。”
这可不是在吓唬人,马尚志真动手去推那磨盘精。胖女人现在知道错了,立怂求饶。马尚志却不依不饶,于是何钺又看不下去了,“采几朵野花多大个事,犯不着跟她推推搡搡。”
马尚志是明人不做暗事,当着那女人的面答复:“谁叫这磨盘精长辣么丑,但凡有半分姿色,我便饶了她这回。”
磨盘精自尊心被大肆摧残,坐地嚎啕大哭:“长得丑怪我啊。罪不在我,罪在我爹娘。”
马尚志一声吼:“长辣么肥也怪你爹娘喽。”
不愧是武当出来的人才,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真是老太太过马路—不服(扶)不行。
何钺被那磨盘精的惨状挑动一己之恻隐之心,喊话马尚志:“马同志啊,没有落后咋显先进,美丽须得丑陋衬。”
马尚志所作所为可不是没来由,当然不是极端环保主义上头。这番小题大做是在帮潇洒出气,向风头正劲尘嚣甚上的女拳主义表达最严厉的示威和抗议。
真实背景涉及搬迁大事,妇女们不肯背井离乡,组织起女拳手和穿越众对着干,疯狂抵制潇洒出台的各项英明举措。你们这是妇女权益组织吗,分明是反政府团体!
但是,马尚志同志,何钺无须对潇洒察言观色就能清晰向你传达大首长此刻的想法:这次非但不领你情,回去还要骂你几句,因为时机不对。被你这一闹,首长的雅兴思路中道崩殂。而且,万分侥幸遇上这么个不中用的软柿子,否则首长必遭疯狂撕扯。
仍是何钺出马解围。那磨盘精见了潇洒连个‘领导好’都不喊,料她是个身在庙中不见菩萨的糊涂蛋睁眼瞎,对磨盘精喊话道:“傻丫头你不识人,看不出我这一身的大官气场!告诉你,老爷我坐堂断案二十年乃是个老司法。破坏绿化的司法解释可大可小,丫头还不赶紧走,逮你的女警说话就到。”
磨盘精很听话,拔腿走人,回头向何钺喊一声:“你,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