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到顾澜放轻了声音,可声音里全是同情和可怜,道:“若是真心疼爱的孩子,怎么会让他堂堂七尺男儿身穿红衣,以女子之礼嫁给一个男人?晏义成难道不知道他这儿子来了这里,会是什么下场吗?”
方易安捏紧拳头,沉默不语,似乎无话可说了。
但好一会儿,还是叹气说道:“但……这是殿下的吩咐……”
顾澜又怒道:“殿下神志不清,他说的话能当真吗?!你又不是不知他平日里……”
“是么?”清清冷冷的声音打断了顾澜的话。
众人同时抬眸,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就连奄奄一息的晏青禾,也跟着艰难转动自己的脑袋,看了过去。
他视线模糊,看不清楚那人的脸。
只能隐约看到此人很高,高到他这般躺在地上,怎么用力转动脑袋,都看不到他的模样。
所有的将士,包括那个叫顾澜的人都穿着轻铠,而轻铠里套着的是最粗陋简单的粗布麻衣,唯有这个人……哪怕是在军营这样艰苦的环境里,还能穿着一身光是靠感觉都能感觉出价值不菲的玄色束袖锦袍。
男人就那么负手站在不远处,哪怕看不清楚他的脸,晏青禾也觉得这人周身笼罩着一团金光。
众人先是一愣,而后便是赶忙跪下行礼。
“参见殿下!”
澹台冥没说话,而是又缓缓往前走了两步,才淡声道:“起来吧。”
众将士都犹豫着,不敢动。
只有顾澜敢真的站起来。
方易安见状,也跟着起来了。
其他人这才敢颤颤巍巍起来,却都低着头,谁也不敢动一下。
顾澜上前一步,抱拳说道:“殿下,此人虽是晏义成之子,可也是无辜之人,惩罚已经给过了,他怎么说也是您名义上……”
“咳!”
方易安一声可以算得上明示的咳嗽,让顾澜顿了顿。
但他像是没听懂这一声咳嗽的暗示,继续说话,但没有再接之前的话,而是转而说道:“……人还活着,不如,就此作罢吧?”
澹台冥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地上的晏青禾一眼,而是淡声道:“他是孤的人,孤想杀便杀,什么时候孤处置自己的房中人……也得经过顾将军同意了?”
方易安一听这语气就知道不好!
赶忙一把将顾澜拽到自己身边,紧张道:“殿下恕罪!顾澜他……他外出刺探军情,一路奔波没能好好休息,脑子有点不清醒,并非有意犯上,还请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澹台冥与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他被发配到这苦寒之地时,顾澜是第一个义无反顾跟着他来的。
可以说,若没有顾澜,就没有如今的澹台冥,所以澹台冥无论如何都不会真的对顾澜生气。
但这不代表澹台冥真的事事都不会生气,不会计较。
顾澜却半点不知进退,直接朝着澹台冥下跪,“他既是殿下的房中人,殿下自然有处置他的权利,属下不敢多言,但上次战役中殿下曾问过属下想要什么奖赏,属下当时并未想好,如今属下想好了……”
方易安就站在旁边,要跪不跪的,听到这话时忽然整个人警醒,汗毛都跟着竖起来了,猛地转头朝着这人看去,期望着对方注意点分寸。
可没想到,顾澜居然抬头直视着澹台冥,不但不知分寸,还很认真地说道:“请殿下将他赐给属下!”
方易安:……!!!
他“扑通”一声就在顾澜身边跪下了,吓得哭腔都出来了,“殿下……殿下,他、他疯了!他脑子有病!他说的不是真的!我……我现在马上带他给帐篷给他针灸疗伤!”
但顾澜却一把挥开了方易安企图拽住他的手,依旧直视着澹台冥,认真又执拗道:“殿下,请将他赐给属下,为妾也好,为妻也罢,属下都愿意!”
他说:“他不是谁的耻辱,也不是谁的棋子,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从今往后……他也可以是我的妻。”
他没再用“属下”这个自称,而是用了“我”。
看向澹台冥的眼神,不是下属对上位者的祈求,而是对好友的请求。
仍旧躺在地上的晏青禾,忽然动了一下脑袋。
但他没能把自己的头转过去,只是沾满了鲜血和泥沙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澹台冥没生气,也没呵斥顾澜“放肆”,而是冷漠看着趴在地上生死未明的晏青禾,启唇冷声吐出了几个字,“他也配!”
而后冷声道:“拖下去,把他的头砍下来送给晏义成,其余的……剁碎了喂狗!”
“殿下!”
顾澜喊了一声,立即要上前,却被方易安拽住了。
方易安死死拽着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怒道:“顾澜你够了!殿下说过的话什么时候收回来过?!”
此人再无辜,好歹也在丞相府吃香喝辣了好多年,这细皮嫩肉的,也说明了他在丞相府的日子过得并不差。
享其福必要受其难,要怪也只能怪他运气不好。
非要投生到一代奸相家中。
这时,晏青禾动了。
他都已经这般模样了,但在那些人靠近他的时候,竟还能撑着一口气,将企图拖拽触碰他的人挥开,翻了个身,趴在了地上。
若是换在之前,那些士兵自然不会将这点挣扎放在眼里,直接一脚踹过去让他咽气。
但顾澜满眼红血丝死死盯着,方易安在一旁欲言又止,而澹台冥……他们的太子殿下,表情莫测,让人不敢揣测其真实意图。
没人敢再动。
澹台冥负着手,一脸冷漠地看着晏青禾像条将死的野狗一样,哪怕一身血肉早就脏污不已,连皮毛都跟着散发出了腐臭的味道,却仍旧苦苦挣扎着,不肯就此认命。
他身上的红色里衣早就在被拖拽中变得破破烂烂的,头发也早就变得脏兮兮的,身上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骚臭味和血腥味。
那真是令人靠近都想要呕吐的味道。
他趴在地上,双手抓着地上的泥土,一点一点往前爬的时候,真的很像是一条粪坑里的蛆。
恶心。
卑贱。
令人厌恶。
晏青禾觉得自己的脑子早就乱了,意识也跟着逐渐模糊了起来,但求生的意志还是让他撑着最后一口气,不甘心地在地上爬着,再次在地面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他是朝着澹台冥的方向爬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