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澹台冥倒了茶水,布好菜后,小福子才恭敬道:“京城密探传来的消息,晏义成十子三女,只有两个嫡子,其余皆为庶出,而这位晏青禾晏公子,是他第六个庶子。”
“这位晏公子因母亲出身低微,自小便不受宠爱,若非容貌七分似母,长得好看,怕是早就饿死在后院了……”
京城虽是繁华之地,但龌龊龃龉藏于深处。
晏义成以平民之身坐上这百官之首的位置,除了才能之外,必然还有点见不得人的手段。
官场往来皆为利,利与欲向来难分难舍。
皇帝敢把一个男人赐给当朝太子为当太子妃,可见大周境内,豢养男宠和喜好男色并非罕见之事。
晏义成养着这个儿子,明明不宠爱,却还要养得这般细皮嫩肉,若说他没点算盘,可没人相信。
皇帝要羞辱澹台冥,要让澹台冥日后再无机会也借口回京,要让他彻底断绝了为母报仇的念头,才给他送来一个男的太子妃过来。
可是,即便送一个男人过来羞辱他,也得有点讲究。
不能随随便便就送一个人过来。
而晏义成的这个庶子,正好长得貌美,正好养得十分娇气,也正好十分不受宠爱,授封他为太子妃不会太寒颤,死了不可惜,但死了……也正好有借口有理由来处罚澹台冥。
“……只是,京城传来的消息是,这位晏公子自小被养在后院,吃喝都是一位专门教导礼仪的嬷嬷掌管着,那位嬷嬷是从皇后宫里出来的人,很得晏义成的信任,她不光专门盯着晏公子,还专门教导晏义成的其他庶女。”
澹台冥喝茶的动作便顿住了。
垂眸盯着手中的茶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毕竟是军营,难保不会隔墙有耳,小福子便点到为止,不再说话。
他清楚,太子殿下聪明机智,很多事情不必明说便能想通。
方易安的营帐里。
顾澜掀开帐帘便直接走了进去,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上仍旧昏迷不醒的晏青禾。
他头发披散着,整个人都趴在床上,后背上裹缠着白布,但那白衣染上了血迹和药渍,显得又脏又恶心。
整个营帐都散发着一股怪味儿,药味混合着血渍的腥味儿,还有伤口发炎发脓的腐烂味儿,再配上男人本来就比较重的汗味和体味……
连顾澜这个本来也臭烘烘的男人都有些受不住。
但他还是蹙眉走到床边,问道:“这布都用了多少次了,怎么不换?”
伺候的几位军医没敢回话,只能偷偷去瞄方易安。
方易安一边收拾自己的药材,一边收拾刚刚洗干净且仍旧显得发黄的缠带,面无表情道:“立了功的将士们用的也是这布,你若是觉得他身子娇贵,应当用好点的,就把自己身上的里衣扯了给他裹伤口。”
顾澜:……
虽说他觉得晏青禾无辜,也豁出一切保下了晏青禾的这条命,但说到底,也只是不想澹台冥因为一时的怒火而被皇帝抓住了错处。
倒也没善良正义到可以为晏青禾做到这种程度。
尴尬了一会儿,顾澜便扯开话题问道:“他醒了吗?”
方易安对他现在也没什么好脸色,一想到这混球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对他是又吼又叫还扯领子的,他就来气!
便讥讽道:“您没长眼睛呐?他醒没醒您没看到?”
正好处理完晏青禾伤口的军医们见状,快速地收拾好东西,弯着腰,默默离开了这营帐。
如今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哦,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晏青禾,顾澜便叹了一口气,无奈哄着他道:“之前是我不对,是我不该凶你,但你也知道我不是针对你。”
“呵。”
顾澜摸摸鼻子,又上前几步靠近他,继续哄道:“我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况且当时那种情况……我真以为你们把人弄死了,那回头这事儿传到京城,殿下怎么办,你和我怎么办?”
“哼。”
“是我没注意分寸,让你在众将士面前丢了脸面,但我那会儿不是着急么?好啦好啦,别生气了,算我欠着你一次……哦不,三次!世子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生气了呗?”
“……滚。”
顾澜自然不会滚,还笑嘻嘻地站在这里。
毕竟他了解方易安。
能说出一个“滚”字,便说明他基本消气了。
顾澜正色,继续问道:“说真的,他就一次都没醒来过?”
方易安虽然语气仍旧不好,但总算肯好好回答他问题了,“您看他这样子,像是醒过吗?身上的伤那么严重,而且……”
顿了顿,语气又忽然缓和了不少,看着晏青禾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同情,“……他这身材太瘦了,我给他把脉的时候才发现他经常挨饿,身子骨也不好,看着白白嫩嫩的,其实身材被调教得宛如女子一般瘦弱娇软,如今又受了这一遭罪,没死便算是运气好了。”
闻言,顾澜气愤不已,狠狠捶了一下旁边的桌子,“晏义成这老混蛋!”
方易安也没再对他冷嘲热讽的。
旁的不说,身为一个男子,却自小被当成女子般调教长大,这其中的苦楚,怕只有当事人才懂。
顾澜有句话说对了,除去丞相之子这个身份,晏青禾也的确是个可怜人。
甚至,这丞相之子的身份带给他的并不是什么殊荣,而是无法为外人言说的苦楚和心酸。
起初他还以为晏青禾能在那丞相府里养得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是享过几年福的,却没想到这般好模样,是被人强行调教出来的。
难怪身为丞相之子,却被送来这苦寒之地,给一身戾气的太子当太子妃。
京城的那些人,就没想过让他活着回去。
顾澜查看了一下晏青禾的伤势,无奈他也不懂医,只能看到晏青禾身上没一块好肉。
那些士兵们是下了死手的。
但他还是忍不住再次问道:“他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而后又期待道:“三天内可以吗?”
澹台冥给晏青禾的时间是三天,可是如今都过去两三天了,若是三天之后再不醒,只怕澹台冥就没耐心了。
方易安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抚道:“放心,殿下已经冷静下来了,既然那个时候没有杀他,现在就更不会杀他了。”
顿了顿,“杀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顾澜心想也是。
但还是盼着晏青禾早日醒来,毕竟他也是驻扎边关十三年的老将了,深知这种情况下,若是迟迟不醒来,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