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倚的誓言,就像一道划破黑夜的闪电,照亮了幸存者们黯淡无光的眼眸,也让随行的将领们心头巨震。
他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倚,仿佛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在他们的印象中,李倚一直是一个冷静、沉稳的领袖,他的决策总是经过深思熟虑,他的言行总是恰到好处。
但此刻的李倚却像是被一股无法遏制的情绪所吞噬,他的誓言中充满了愤怒和绝望,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这愤怒,如同火山喷发一般,炽热而猛烈,超出了他们对“胜利者”姿态的认知。
很快,一骑快马奔向县衙废墟方向。
不久,伴随着一阵甲叶碰撞声,李元福在一队亲兵的簇拥下,满面红光地快步走来。
他脸上带着惯有的、在乱世中打磨出来的圆滑与自信,甚至隐隐有一丝得意。
显然,他对自己“劝降”静难军、避免强攻的“功劳”非常满意。
“末将李元福,参见大王!”李元福远远便抱拳行礼,声音洪亮,脸上堆着笑,“大王亲临,末将未能远迎,恕罪恕罪!末将正要向大王报喜!
虢县静难军守将见大王天威,又感末将昔日同袍之谊,已然幡然醒悟,开城归降!末将幸不辱命,未费大王一兵一卒,便拿下此城!
避免了弟兄们强攻的折损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眼观察李倚的脸色,见他面沉似水,眼中似有悲戚,心中微感诧异,但并未多想,只当是身在京城中的李倚初见此等惨状一时不适。
“哦?未费一兵一卒?”李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听不出喜怒。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第一次真正落在李元福的脸上。“李将军,果然……劳苦功高。”
“不敢当,不敢当!全赖大王神威!”李元福心中一喜,腰杆挺得更直了,脸上的笑容也更深了些,“大王你看,这城虽遭了些兵燹,但根基尚在,稍加安抚,便是大王的基业。
末将已约束部众,维持秩序……”他话音未落,眼角瞥见李倚身后那些幸存者怨毒的目光,心中微微一突。
“秩序?”李倚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他缓缓踱步,走到李元福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三步。“李将军,本王问你,这满城百姓的死,也是你维持的‘秩序’吗?”
李元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万万没想到李倚会如此直白地当众质问。
他心思急转,试图辩解:“大王!乱世之中,刀兵无情啊!那些静难军……他们本就是骄兵悍将,投降之际心中怨愤,末将虽极力约束。
但……唉,终究是慢了一步,让他们泄愤伤了几个百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末将以为,能劝降他们,已是保全了大王的大军,些许……些许损失,也是值得……”
“些许损失?无可奈何?”李倚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李元福!你给本王抬起头,看看这四周!”
他猛地一指周围地狱般的景象,指着一个被钉在木桩上的少年尸体,“看看他们!这就是你说的‘些许损失’?!这就是你为本王保全大军的结果?!”
李元福被这雷霆般的怒喝震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抬头四顾,那些惨烈的景象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带着怨毒的目光刺入他的眼帘。
他心中终于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大王!末将……末将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末将与他们约定,只要他们投降,便……”他急于解释自己的“苦衷”和以此为支持他争夺静难节度使的筹码考虑。
“住口!”李倚厉声打断他,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大局?本王的大局,就是这满城枉死的百姓?!就是你为了自己那点蝇营狗苟的私心,默许甚至纵容这场屠戮?!”
“大王!冤枉啊!”李元福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末将绝无此意!末将一片忠心……”
“忠心?”李倚俯视着他,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你的忠心,就是擅作主张,以满城百姓的性命做交易?!
你的忠心,就是视本王‘保境安民’的军令如无物?!你的忠心,就是挑战本王的权威,视这王法军纪如儿戏?!”
“大王!末将……”李元福彻底慌了,他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远超他的想象。
他试图磕头,试图用“乱世人命如草芥”的逻辑来打动这位李倚。
但李倚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
“来人!”李倚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在!”早已按捺多时的曹大猛,带着数名如狼似虎、眼神冰冷的亲兵应声而出。
“将此獠——”李倚的剑尖,冰冷地点在李元福的鼻尖,一字一顿,如同宣判,“拿下!卸甲!缴械!”
“遵命!”曹大猛暴喝一声,猛地扑上。
李元福的亲兵下意识地想动,却被周围更多李倚亲卫及远处大军森寒的目光和出鞘的刀锋死死逼住,无人敢动分毫。
李元福猝不及防,只觉一股巨力袭来,双臂被反剪,膝盖窝被狠狠一踹,整个人如同被抽了骨头的癞皮狗般,“砰”地一声重重砸在血污泥泞的地面上,华贵的甲胄瞬间沾满污秽。
头盔被粗暴地扯下,佩刀被夺走。他挣扎着抬起头,脸上沾满污泥和血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恐惧。
“大王!末将冤枉!末将有功啊!末将劝降……”他声嘶力竭地喊叫,试图用最后的筹码挣扎。
“功?”李倚猛地一脚踏在李元福的背上,将他死死踩在虢县百姓的血土之中,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渊,“你这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功劳’,本王听着,只觉得恶心!你这血染的‘功’,本王要不起!这凤翔的军民,更受不起!”
冰冷的刀背,带着羞辱的意味,重重拍在李元福沾满污泥的脸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李元福浑身一颤,最后的侥幸和辩解被彻底拍碎,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
他终于明白,自己错估了李倚的底线,错估了他对“人命”的看法,更严重低估了他维护权威的决心。
这虢县的焦土,竟成了他自己的埋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