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建平走出省委大楼时,天色已近黄昏。
他站在台阶上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烟气与冬日的白雾混在一起,消散在冷风中。
王振国的态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强硬。
“中央巡视组……”
他低声念叨着这个词,指尖微微发颤。
王振国敢用巡视组这把“尚方宝剑”,说明他的底气远不止省委组织部部长这么简单。
魏建平在公安系统干了二十多年,对高层的人脉关系网也算摸得清楚,可王振国的背景始终像个谜。
此人十年前空降江东,之前在中组部某关键岗位任职,再往前的履历几乎查不到,仿佛被人刻意抹去。但省里一直有传言,说他年轻时曾担任过某位已退老领导的秘书,只是从未被证实。
而现在,王振国为了郑仪,竟然要动用中央的力量……
“郑仪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魏建平眯起眼,回忆着那个年轻人的样子——25岁的副处长,做事果决,手段老辣,确实是个苗子,但值得王振国如此大动干戈?
除非……郑仪身上还有更大的价值。
他掐灭烟头,快步走向自己的车,对司机吩咐道:
“去公安厅,通知专案组,今晚加班。”
郑仪的病房门被推开,没有敲门声。
一个穿着浅灰色休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手里把玩着一枚古铜色的硬币,姿态懒散,像只是闲逛路过。
郑仪抬眼,视线淡漠。
郑器。
郑器晃到病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郑仪,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命真硬啊。”
他忽然伸出手,食指轻轻点了点郑仪的额头,像是长辈在逗小孩。
“脑袋都差点被撞碎了,居然还能醒过来?”
郑仪没有躲,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郑器“啧”了一声,收回手,绕到病床另一侧,拉了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
“知道是谁干的吗?”
他问。
郑仪:
“在查。”
郑器轻笑:
“查?你连对手是谁都没摸清楚,查个屁。”
郑仪不语。
郑器眯了眯眼,手指轻轻敲着膝盖。
“江东的棋局,你玩得太着急了。”
“华微电子动了多少人的蛋糕?军工那帮人每年从这里面捞的钱,比你一辈子工资还多,你凭什么觉得他们会让你一个毛头小子掀了桌子?”
郑仪眼神微冷,终于开口:
“所以我该死?”
郑器耸耸肩:
“不是‘该死’,是‘够格了吗?’。”
他身子往前靠了靠,盯着郑仪的眼睛,语气陡然危险起来。
“你要是想玩大的,那就别指望用官场那一套规则去碰那些不讲规则的人。”
\"军工那帮人做事向来荤素不忌,这次倒是难得没要你的命。\"
郑仪没有接:
“王部长什么态度?”
“老头子气得拍桌子。”
郑器在一旁了果篮里拿了个红透的苹果。
“中央巡视组下周就到。不过……”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病房门口。
“你以为就凭几个军工系统的蛀虫,能把手伸这么长?”
“军工的人是不讲理,但真正想让你死的,恐怕是那些'讲理'的人。”
郑器说得对——军工系统的人固然凶悍,但真正想要他命的,恐怕不是明面上的敌人。
徐哲旭已经老实了,华微电子的于华被财政厅审计压得抬不起头,科技厅钱副厅长也不敢贸然动作。那么,谁还能借着军工这把刀,悄无声息地砍向他?
有人在借刀杀人。
而且这个人,藏在更深处。
郑器咬了口苹果,含糊一笑:
“你心里有人选了?”
郑仪没回答。
郑器也不在意,随手拿过床头柜上的病历翻了两页。
“脑损伤,额叶功能受影响。”
他抬眼看郑仪,语气戏谑:
“现在看人还分得清好坏吗?”
郑仪神色不变:
“分得清。”
“那程悦呢?”
郑器突然问。
郑器似笑非笑:
“她来看过你吧?感觉怎么样?”
郑仪沉默。
郑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
“算了,你现在这副样子,问你也白问。”
他站起身。
“好好养着吧。”
说完,他转身离开。
病房里重回寂静。
程家书房,夜色沉沉。
程悦坐在落地窗旁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目光虚焦地望向窗外。
程安书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叠文件,见女儿这幅模样,眉头微皱。
“小悦。”
程悦回过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爸。”
程安书没有急着问,只是走到她对面坐下,把文件放在茶几上,语气平静:
“还在想郑仪的事?”
程悦沉默片刻,终于低声道:
“他变了。”
程安书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他差点死了,能醒过来已是幸运。”
“可他不像是……活过来了。”
程悦的声音发紧,
“他看着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程安书沉默。
他当然明白郑仪的变化意味着什么。
官场上的斗争,有时候比战场更残酷。
郑仪在半导体产业上的动作动了太多人的蛋糕,有人不想让他活着,而现在活下来的郑仪,已经不再是那个会替她挡酒、会陪她去游乐园的年轻人了。
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郑仪那次委婉但坚决的推辞——程悦的生日宴,他最终没来。当时他只当是年轻人不懂人情世故,或是心高气傲不愿攀附,如今想来……
那或许是他故意的。
那孩子在疏远程悦。
程安书缓缓放下茶杯,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他在保护她。
因为他早就知道,自己选的这条路,往前走一步,便是四面皆敌。
“他比我想的还要清醒。”
程安书低声自语。
他曾经指点过郑仪如何在官场权衡利弊,如何在不越界的前提下达成目的。郑仪学得很快,但他终究没用那一套,因为他没法用。
郑仪不是那些靠左右逢源爬上来的人,他的路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踩过某些人的利益,注定要得罪某些既得利益者。他可以选择圆滑,可以像徐哲旭那样退一步,妥协一次,可他偏偏选了最硬的那条路。
而现在,他躺在医院里,差点丧命。
程悦看着他,眼眶微红:
“爸,他还能变回去吗?”
程安书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不会了。”
“他选了这条路,就得学会丢掉一些东西。”
比如情感,比如犹豫,比如那些会让他犹豫的人和事。
郑仪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危险,但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