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仪躺在公寓的床上,他盯着天花板,心里涌上一股陌生的自我厌恶。
他到底是在做正义的调查,还是已经变成了一个精于伪装的骗子?
他利用韩宁内心对自由的渴望,用精心设计的话术去引诱她开口。
他明白韩宁的痛苦,可他还是利用了她的弱点,甚至从中感到一种冰冷的掌控感。
这种近乎天性的伪装能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在他重生后第一次面对程安书的试探时?
是他借着审计的名义给于华设局时?
还是更早,在他前世的官场生涯里,就已经习惯了在不同场合戴上不同的面具?
……又或者,这种能力一直都潜伏在他骨子里?
他闭上眼睛,想起楚晋开玩笑的那句话。
“你这演技,改行当演员能捧座金马奖回来。”
但楚晋不会知道,他不是”演”出来的,他甚至不需要去刻意编造谎言。
当他在酒会上面对韩宁时,那些微笑、沉吟、恰到好处的温和、略带神秘感的谈吐……一切都那么自然,仿佛他天生就该是个优雅低调的金融精英”方奕”。
他骗过了韩宁,骗过了在场的所有人,甚至差点骗过了他自己。
可这份能力,究竟是天赋,还是诅咒?
他的手缓缓攥紧床单,一种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如果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那他到底是谁?
是那个曾经寒窗苦读、拼尽全力挤进体制内的做题家青年郑仪?
是重生后步步为营、意图改变江东格局的发改干部郑仪?
还是现在这个,能毫不犹豫地戴上面具、利用他人情感、在谎言中游刃有余的”骗子”郑仪?
郑仪决定使用车祸后的”情感淡漠”能力。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像切换齿轮一样,将内心翻涌的不安、犹豫、愧疚……逐一关闭。
咔。
情绪阀门被拧紧,思维一片清明。
他的眼神逐渐平静,如同深潭,所有的自我审视、道德困惑都被封存在意识深处。
他不觉得有错。
他不犹豫。
他也不怜悯。
加缪说要在荒谬中寻找幸福,而他现在只觉得荒谬本身才是最大的真实。
那些自我怀疑、道德审判,不过是软弱者给自己套上的枷锁。
江东这盘棋局里,徐敬亭戴着儒雅面具转移国有资产,王振国披着改革外衣经营派系,程安书用父女情深遮掩政治算计。
就连看起来天真烂漫的韩宁,不也在用艺术基金洗钱?
相比之下,自己这点伪装算什么?
郑仪忽然想起一本小说的评论:
“在官场,不会演的人活不过三集。”
当时他只当是玩笑,现在才明白这是最赤裸的生存法则。
既然重活一世,既然连车祸都死不了,既然连大脑损伤都变成优势。
那这局棋,就该由他这样的棋手来下。
周五傍晚,郑仪,又或者是“方奕”提前半小时到了半岛美术馆门口。
他穿着一套深灰色暗纹西装,手里随意拿着一本《艺术论坛》,看起来就像个对展览格外上心的金融投资者。
不多时,一辆黑色奔驰在路边停下,韩宁从车上款款下来。
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丝绸衬衫和高腰黑色长裤,简单却极显气质。
但郑仪注意到,她戴的那条项链是老式的银链子,很可能又是徐敬亭“亡妻同款”。
“方总!”
她一见到他就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看起来心情很好。
“你这么早就到啦。”
郑仪合上杂志,微微一笑:
“难得韩小姐亲自推荐的展览,自然要早点来看。”
韩宁抿嘴一笑,轻轻挽上他的手臂,带着他往美术馆里走:
“今天人不多,正好可以慢慢看。”
展览主题是“工业废墟中的艺术”,风格抽象且冷峻。
韩宁对作品似乎没那么上心,反倒更热衷于聊天,而且话比上次酒会时多了不少,她对“方奕”的戒备心显然降低了。
“这幅画据说是个荷兰艺术家在废弃钢铁厂里完成的。”
她指着一幅铁锈色斑驳的油画说道,手指不经意间滑过郑仪的手腕,却又迅速收回。
“你喜欢这种风格吗?”
郑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略微沉吟:
“我不太懂艺术理论,但觉得这幅画像是……”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而专注。
“……像是被困住的野兽在挣扎。”
韩宁的表情微妙地停顿了一瞬,随即笑了:
“真巧,我第一眼看的时候也这么想过。”
她撒谎了。
郑仪敏锐地捕捉到她眼神里闪过的错愕,这说明她根本没认真看过画。
他不动声色,继续陪她浏览。
走到展馆拐角处,韩宁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
她飞快地瞄了一眼,眉头微蹙,直接按灭屏幕。
“怎么了?”
郑仪故作关心地问道。
“……没什么。”
她勉强笑笑。
“只是投资群里有人乱发消息。”
郑仪没有深问,而是继续聊起某幅装置艺术,而韩宁却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展览结束,她都没有再主动挽他的手臂。
“方总。”
临别前,韩宁忽然叫住他,声音比先前急促。
“苏黎世那个拍卖会……我们不能一起去了。”
郑仪故作惊讶:
“出什么事了?”
她咬了咬唇,摇头:
“徐总临时调整了行程,要陪我去。”
她顿了顿,低声补充。
“他好像……不太高兴我和其他投资人走得太近。”
郑仪眯了眯眼。
看来楚晋的计划生效了,徐敬亭果然开始怀疑“方奕”的身份,甚至不惜改变行程亲自盯紧韩宁。
“我以为我们是好友,而不是其他投资人。”
郑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恰到好处的失落,像是真的被韩宁的疏远伤到了。
韩宁一怔,脸色有些慌乱:
“方总,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郑仪摇头,露出一丝苦笑:
“没关系,我理解。徐总这样的人物,确实不会轻易让别人接触自己的……生意伙伴。”
他故意模糊了徐敬亭和韩宁的关系,既没点破他们的私交,却又暗示自己早已看透。
韩宁的脸微微发白:
“方总,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
郑仪目光温和地看着她。
“我只是觉得,如果你信不过我,那我们今天的谈话也就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