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悬龙山脉开始弥漫起晨雾。尤其是清晨和傍晚,浓重的白雾如同巨大的纱幔,将落石镇笼罩其中,平添了几分朦胧和寂静。
苏尘觉得,是时候了。
他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钱财、物资、防身武器、大致的方向一切都已就绪。继续留在落石镇,风险只会越来越大。李铁匠的疑虑像一根刺,悬在他心头。而青石集赵家的威胁,也可能随时降临。
他选择了一个起了浓雾的清晨。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悄无声息地离开。
天还未完全亮,浓雾弥漫,三五步外便人影模糊。苏尘悄悄起身,穿上新买的粗布衣裤和草鞋,将早已准备好的行囊背在身上。行囊不大,里面只有一些必需品,以免过于引人注目。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陪伴了他多年的、简陋却能遮风挡雨的小屋,眼神复杂。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融入了冰凉湿润的晨雾之中。
他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先去了王大婶家。
他没有敲门,只是在窗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屋里没有灯光,王大婶应该还在熟睡。他能想象到老人安详的睡容。他在心里默默地道别,祈祷老人能够平安健康。那份留下的银钱,希望能让她过得好一些。这份恩情,等将来自己有能力了,一定要回来报答。
然后,他转身,走向了镇西头的李记铁匠铺。
铁匠铺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炉火光芒。李铁匠似乎已经起来了,正在为开工做准备。这比平时要早一些。
苏尘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推开了门。
李铁匠正背对着门口,往炉子里添炭,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当他看到苏尘一身远行的打扮,背着行囊时,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的惊讶,只是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师傅。”苏尘低声喊了一句,声音有些干涩。
李铁匠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昏暗的炉火映照着他沉默的脸庞,看不清表情。
苏尘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放在旁边的铁砧上:“师傅,这是我最近打的一些小玩意,留给您。多谢您这些年的照顾和教导。”布包里是他精心打造的几把削铁如泥的小刻刀和一把小巧玲珑的锤子,算是他手艺的体现,也是一份心意。
李铁匠的目光落在布包上,又抬起来看着苏尘,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想好了?”
“嗯。”苏尘点点头。
“去哪?”
“往南走,去云山城看看。”苏尘没有隐瞒大致方向。
李铁匠沉默了片刻,走到墙角,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一个不起眼的、用熟牛皮缝制的旧水囊,扔给了苏尘:“这个结实,能多装点水。山路远,水要带足。”
苏尘接住水囊,入手沉甸,做工确实比他买的那个要好得多。他心里一暖,涩声道:“谢谢师傅。”
“谢个屁!”李铁匠又恢复了那副粗声恶气的样子,摆摆手,“滚吧滚吧!翅膀硬了,留不住了!死在外面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苏尘知道师傅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
“师傅,保重!”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出了铁匠铺。
李铁匠站在原地,看着少年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浓浓的晨雾中,久久没有动弹。他拿起铁砧上的布包,打开看了看里面的工具,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冰冷的、带着锋芒的刻刀,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炉火的噼啪声中。
苏尘走在寂静的街道上,浓雾包裹着他,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他没有回头,脚步坚定地朝着镇南的小路走去。
那里,通往山外,通往他未知的未来。
泪水不知不觉模糊了视线,但他没有擦拭,任由它们混合着冰凉的雾气滑落。心中有不舍,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和对新生活的向往。
落石镇,再见了。王大婶,师傅,保重。
少年孤独的身影,渐渐融入了茫茫的白雾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怀里那块温热的石头,始终散发着恒定的暖意,陪伴着他,踏上了这条逆旅的山河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