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事情解决的比邵云安预计的要顺利的多,影响也大的多。
在学正宣布对王枝松的处罚后,邵云安便想着离开了。
县令看看天色,命随行而来的人去秀水村押解王田岩与郭招弟,并对秀水村的里正和王氏族长宣布判罚。
王石井五年两次徭役,王氏族长有共犯之罪,只不过是王石井不追究了。
这个时候,赵元德身为里正之子,王书平身为王氏族长之子,赶忙上前请罪。
县令不追究,王书平和赵元德还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县令对两人也是敲打了一番,让两人回去后告知各自父亲,人情纵然要顾及,却不能违背礼法。
发生在王石井身上的事关徭役之事,他不希望再在秀水村其他村民的身上看到。
邵云安在一旁听得心中暗暗不解,这县令似乎有点偏袒他们?
不然以他和王石井的身份,县令肯出面管就已是难得了。
可对方不仅言辞之中多番帮助,还借着赵元德和王书平警告了里正和族长,这也太尽心了!
邵云安心里立刻有了计较。
这边王书平和赵元德表示王田岩就在县学外,县令派随行的衙役去通知捕快抓人。
邵云安上前一步,躬身:“大人,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县令似乎对邵云安的自称并不介意,道:“你说。”
邵云安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又冒出一句令人惊艳的话,
“大人判了石头归石井哥所有,但现在人人都知我们手里有值钱的石头。
我与石井哥只是平头百姓,此事过后,难保不会有宵小惦记这块石头。
我想把剩下的这块石头交给大人您保管,也是我斗胆借大人之威护我一家四口。”
邵云安这话一出,满场惊哗。王石井也是一愣,不过他很乖觉地没出声。
县令难掩吃惊:“这石头恐怕极为稀罕吧。
本官已为你二人做主,日后若你二人因石头受累,自可去县衙鸣冤,本官不会推辞。
把石头交予本官之事还是罢了。”
邵云安却是直接从怀里掏出了那块石头,在全场的惊奇声中,上前两步,双手递出石头。
“大人您看,这样一块石头会不会引来歹人的觊觎,会不会引来宵小的垂涎?
我家尚有两幼子,当初也是为了打消村人对我二人手中钱财来历的疑虑,才选择说出实情。
可结果就是,连家人都觊觎我二人以此得到的钱财,甚至不惜要开祠堂,那旁人呢。
实不相瞒,我家共有四块石头,我卖给蝶妆阁三块,这是最后一块。
事情闹到这一步,非我夫夫二人所愿,但我不悔。不卖了石头,我们一家只能等死。
如今我一家生活无碍,这块仅剩的石头我舍不得买,却也不敢再留在身上,还请大人能答应。
待日后我夫夫二人有能力保管这石头,大人再交给我。”
岑老从邵云安的手里拿过那块石头,摸了又摸,看了又看,连连点头:
“这石头与肉几乎一模一样,老夫刚才还奇怪,邵小哥怎么拿出块肉来。”
邵云安傻笑。
岑老把石头递给县令,县令拿在手上也看了看,摸了摸,满眼惊讶:“确实是稀罕之物。”
说着,县令招呼大家,“你们都来瞧瞧。”
县令这么一说,两位夫子和学生们都凑了上去。就是王枝松都忍不住抬头瞄了两眼。
众人看过一圈,岑老说:“大人,邵小哥所忧也不无道理。
要说永修县内能保全邵小哥一家安好的,非大人莫属。依老夫看,大人不如一帮到底,替他二人保管这石头。”
岑老的表态又令邵云安暗惊,这位学正也很给力啊!难道说人家不愧是一校之长,品德就是高?
县令摸着手里似肉的石头,沉吟了许久后,看向邵云安和王石井。
“既然你二人有如此顾虑,本官便替你二人保管这块石头。
日后,你二人可不再为这石头所扰,本官会把这石头交还与你二人。
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做个见证。本官替王石井、其妻郎邵云安保管此奇石,岑老作保。”
“老夫愿作保。”
“谢县令大人!谢学正大人!”
邵云安躬身道谢,面上是“麻烦终于送出去”的轻松。
岑老笑着隔空点点邵云安,笑容中带了些“你这个主意打的真真是好”的无奈。
又似乎带了那么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喜爱。
县令道:“时已不早,你二人且先回去。”
说着,县令从袖袋里摸出一块玉牌递给邵云安,
“拿此玉牌,日后若有冤屈便去县衙击鼓,莫要再来县学搅扰夫子。下回再闯县学,就要挨板子了。”
“谢大人!我以后一定不再来县学,打扰夫子上课!”
邵云安欢天喜地地接过玉牌,这可是绝对的护身符啊!
县令却接着又说:“岑老与两位夫子不罚你,但你擅闯县学属实,本官不能不罚,否则他人有样学样。
你且回村安顿好家中,三日后到县衙来领罚。”
“大人!”
王石井一听急了。
邵云安急忙扯了下王石井,让他稍安毋躁,躬身说:“我知错了。三日后我来县衙领罚。”
县令摆摆手:“回去吧。”
“谢县令大人!谢学正大人!谢两位夫子!”
一一拜谢,邵云安握住面色紧绷的王石井的手腕,拖着他离开。
赵元德和王书平也急忙谢恩后,带走了浑浑噩噩,面无血色的王枝松。
人都走了,岑老也让学生们下课,明日早课提前半个时辰。
看了一出热闹,又得了些新学识的学生们意犹未尽地散开。
待周遭安静下来,陈夫子对岑老道:“学正大人,那位邵小哥是位奇人,他的那些话,学生从未听闻。”
对读书人来说,新奇的知识总是充满了诱惑力。
岑老也是一脸严肃,摸着胡子深思:“确实。不知他师承何人。”
邵云安这番表现下来,没有人会怀疑他没读过书。
县令也是一脸的深思,说:“本官先派人去查查。三日后他过来,本官再详细问他。
只是今日过后,县学的教谕夫子们需多加约束学生,莫叫外人以为,永修县的学子,皆是那王枝松之流。”
岑老带着县学的夫子们表示谨记。
别看县令很年轻,他却是当朝大儒、两朝帝师翁老的得意门生。
岑老对县令的恭敬,也不单出于对方是永修县的父母官这一因素。
见到翁老,岑老也要乖乖喊一声“老帝师”的,即便对方早已卸任了。
王石井是关心则乱。
在场的聪明人都看得清楚,县令说是责罚邵云安,不过是个单独面见邵云安的借口,也是遮人口实。
而这,也是邵云安让王石井稍安毋躁的原因,因为他也看出来县令的真实用意了。
出了县学,邵云安先向王书平和赵元德道歉,两人也算是受了池鱼之灾。
王书平和赵元德连连说不必放在心上,还反过来宽慰王石井和邵云安。
邵云安在心里摸下巴,这两人很不对劲哦。
王田岩果然不在门口了,有人告诉邵云安和王石井,王田岩被官差带走了。
想到官差恐怕已在前往秀水村的路上了,王书平和赵元德需立刻赶回去说明情况。
邵云安正好顺便买些东西,就让两人先回去,他和王石井买了东西再走。
一直安静地跟在邵云安和王石井身后的王杏和孙二江,都表示要跟着他们两人一起回去。
王石井托王书平和赵元德帮忙把那头驴也带回去,并给了寄存的铜钱。
两人却不停推辞,还是王石井硬塞到王书平手里才作罢。
王书平和赵元德走了,邵云安长长地吐了口气,声音干哑地说:“我要喝水,渴死了。”
王石井非常自觉地拉住邵云安的手,握紧:“找地方喝水去。”
※
秀水村因为一队官兵的出现轰然炸开。在前去追邵云安的人迟迟不见回来后,村里的气氛就紧张了起来。
在各自家中等消息的王文和与里正是坐立难安,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大。
可是,等来等去,等来的不是邵云安,而是官兵!
赵元德、王书平和王枝松是跟着县衙的捕快一起回来的。
王枝松魂不守舍地被赵元德和王书平送回家,捕快们跟着去王家抓人。
一队官兵涌入王家,王大力,王大力唯一的女儿、王枝松的姐姐王春秀和王田岩的儿子王在铮都在家。
看到这么一批官兵,王大力当即就吓瘫了。王春秀和王在铮一个姑娘,一个孩子,根本撑不住场面。
而王枝松回到家却是一头进了自己的屋,什么都不解释。
王书平和赵元德见状是心头冒火,可现在王家没一个能主事的人,只能他们两人出面。
王书平耐着性子问出郭招弟在哪,一听郭招弟和王老太在自己家,王书平的怒火瞬间高涨。
捕快们可不等人,这天都黑了,城门都关了。他们抓了人还得在城外留一夜,想着就憋屈!
可县令说要他们现在就来拿人,他们哪里敢耽搁。问出了人在哪,捕头带着其他人就去王文和家抓人。
村子里乱套了,村民们全部从家中出来,闹哄哄地看着官爷们先冲去王家,又冲去王氏族长家。
大家纷纷猜测官爷们是来抓谁的。有人猜是不是王石井和邵云安报官了。
在族长家气势汹汹等着把邵云安“拦(抓)”回来的王老太,和向来喜欢搅风搅雨的郭招弟,等来的却是闯入的官兵。
捕头一进来就问:“谁是秀水村王田岩之妻郭氏?”
郭招弟的身子一哆嗦,下意识地躲到了婆婆的身后,完全懵了,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王文和惶恐地询问官爷发生了何事,又赶紧问跟来的儿子这是怎么了。
捕头可没那个耐心,又呵声问:“谁是王家郭氏!”
捕(官)头(爷)的气势一出,王老太吓得浑身发软,郭招弟直接被吓哭了。
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王文和的身后藏。她不懂官爷为何要问她在哪,但绝对不是好事!
这下捕头不用问了,一个手势,立刻冲上去两名帮役,抓起郭招弟就往外拖。
“娘!娘!族长!族长救命!娘救命!”
被抓着往外拖的郭招弟,褥裙下出现了黄色的臊臭液体。
有官爷在,王书平不好出声。
捕头又大嗓门地问:“秀水村里正与王氏族长王文和何在!”
王文和身子一软,王书平赶忙扶住他,王文和的婆娘妻钱氏吓得赶紧下跪,求饶。
王书平急得让媳妇去扶母亲。这时候里正来了,是被二儿子赵元庆扶进来的。
得知人来齐了,捕头厉声宣布了县令大人对王大力一家的责罚宣判,以及对里正、王文和的口头申饬(读:斥)。
王石井徭役一事,秀水村里正瞒而不报,有违国法。因王石井求情,免于责罚。
王田岩与招弟数罪并罚,各三十大板,牢狱一年!
捕头宣判完,就命手下的帮役把人带走了。被官爷吓得也几乎尿裤子的王老太,根本回不过神来去管郭招弟。
郭招弟杀猪般的嘶嚎被捕头的一个耳光给抽消了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