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牧野再次从无边的混沌中挣扎着浮起意识时，窗外的天色已不再是浓墨般的夜，而是透着一种朦胧的、带着水汽的灰蓝。晨光熹微，透过糊着素纱的窗棂，柔和地漫进静室，驱散了角落里最后一点顽固的阴影。
胸口的剧痛依旧如影随形，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断裂的筋骨，火辣辣地烧灼，但比起初醒时那种仿佛被碾碎的绝望，似乎多了一丝可以忍耐的余地。
他缓缓转动眼珠，视线还有些模糊，却第一时间捕捉到了那个伏在床边、侧脸枕在手臂上的身影。“是月禾。”
她显然累极了，即使是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长睫上还沾着未干的细小泪珠，在晨光下折射出脆弱的光。她的脸颊比起昨日似乎又清减了几分，带着病态的苍白，唯有那微微隆起的腹部，在薄毯下勾勒出温润的弧度，无言地昭示着生命的顽强。
韩牧野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与剧痛交织。娘子……他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憔悴的睡颜，每一处疲惫的痕迹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本该是她的山，她的依靠，此刻却成了她最大的负担，让她怀着身孕还要如此煎熬守候。
他不敢动，生怕一丝微小的声响就会惊醒她。只能这样静静地、近乎贪婪地看着。时间在无声的凝视中缓缓流淌，直到苏月禾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那双带着初醒迷蒙的眸子，在对上韩牧野清醒的视线时，瞬间被巨大的惊喜点亮，如同星辰坠入其中。
“夫君！”她几乎是弹坐起来，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无法抑制的激动，双手下意识地想去碰他，又怕弄疼他，停在半空微微颤抖，“你…你感觉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渴不渴？饿不饿？”一连串的问题带着滚烫的关切涌出。
“好…些了…”韩牧野努力想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但嘴角的牵扯立刻引来胸口的抗议，让他只能微微扯动了一下唇线，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别…担心…辛苦…娘子了…”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隆起的腹部，自责如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我…无能…累得你…和孩儿…”
“不许这么说！”苏月禾的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她用力摇头，双手小心翼翼地捧住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将它轻轻按在自己的小腹上。隔着衣料，那温热的、充满生命力的凸起轻轻顶着他的掌心。
“你看，孩儿好好的，他知道爹爹醒了，高兴着呢。只要你活着，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和孩儿什么都不怕，一点都不辛苦！”
她俯下身，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蹭了蹭韩牧野的额头，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皮肤：师父说了，你的脉象稳住了，最凶险的关头已经过去。只要好好静养，按时用药，一定能好起来的。我和孩儿，都等着你。”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仿佛要将这份信念注入他虚弱的身体里。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红姑端着一碗热气腾腾、药香浓郁的汤药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药神医。
“臭小子，终于醒了。”药神医走到床边，示意苏月禾让开些许，伸出三指搭在韩牧野的腕脉上，凝神细察片刻，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嗯，脉象虽弱，但沉而有力，浊气渐退，生机勃发。王爷寻来的那几味吊命奇珍，加上琼汁草的精粹，果然起了大用！臭小子，这阎王殿的门槛，你是真真切切跨回来了！”
他收回手，目光严肃地看向韩牧野：“你说说你们，动不动就受个重伤要死不活的回来，老头子我这几年被你们折腾的够呛，以后再这么不要命，老头子也懒得管你了，自去云游四海，过我的清闲日子去。“
“师父，对不住，您老人家少说两句，夫君他也不想的····”苏月禾见状，赶忙护着自家夫君，伸手拉着药瞎子的胳膊晃着求情道。
“得了，臭丫头，老头子我还不是心疼你，挺着个大肚子还要担心受怕的，算了，算了····臭小子你脏腑移位，筋骨重创，尤其是心脉附近那几道阴毒掌力留下的暗伤，稍有不慎便会反复，甚至前功尽弃！至少一月之内，绝对卧床静养！不可妄动真气，不可情绪剧烈波动，饮食汤药，皆需严格遵我嘱咐！否则，纵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老神医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
韩牧野艰难地点点头，声音微弱却清晰：“是，多谢师父…”他知道自己这条命捡回来的不易，更知道若自己再倒下，对月禾是何等沉重的打击。为了她，为了未出世的孩子，他必须撑下去。
红姑将药碗递到苏月禾手中：“好了，好了，人醒过来就好了，月儿，趁热喂牧野喝药吧，你师父刚熬好的。”她看着苏月禾明显憔悴的脸，心疼道：“你也一夜没合眼了，等会儿必须去歇歇，这里有我和小满照看着。”
苏月禾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深褐色的药汁，放在唇边轻轻吹凉，才送到韩牧野嘴边。苦涩至极的药味瞬间充斥口腔，韩牧野眉头紧锁，却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
药神医看着苏月禾专注喂药的侧影，又看看她隆起的腹部，捋着胡须，对红姑低声叮嘱：“臭丫头忧思过重，胎息虽稳，但母体气血损耗不小。安胎宁神的汤药必须按时服用，饮食也要精细温补。切不可让她再过度操劳伤神，琼汁草那边……”
红姑立刻接口：“神医放心，药圃那边王爷临走前已做了万全安排，有可靠的老把式专门照料，岩青每日都过去打理，月儿不必劳神费力。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让她和牧野都安安心心地把身子养好。”
韩牧野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稍安。石昊磊……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已能独当一面，将一切都安排得如此周详。一股暖流混着药汁的苦涩，缓缓熨贴着他冰冷疼痛的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