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罗星澜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那裹着月白披风的纤细轮廓仿佛带走了书房里最后一丝微澜。
石昊磊依旧立在窗边,深秋的寒气从敞开的窗棂涌入,吹动他鬓角的发丝,也吹散了指尖残留的那一点冰凉触感。
他缓缓收回目光,落在自己的掌心,方才星澜公主用力抓住他时那份孤注一掷的决绝,那份“愿付出任何代价”的沉重誓言,依旧在心湖中激荡着余波。
“任何代价……”石昊磊低声重复,嘴角牵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这代价,岂是她一人能付得起的?这代价,是两国万千黎民,是北境绵延烽火,是深宫诡谲人心!
他猛地攥紧了拳,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眼中最后一丝因星澜情态而起的涟漪瞬间冻结,沉淀为深不见底的寒潭。
“赵诚!”石昊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穿透力,在寂静的书房内骤然响起。
“属下在!”书房门无声滑开,亲卫队长赵诚如同影子般闪入,躬身待命。
石昊磊转过身,烛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如同山岳般凝重:“传本王令!”
“启用我们在多罗王庭的暗桩,查清多罗国内情!我要知道多罗大王子多罗沐泽的情况!”
“严密监控二王子格勒的一举一动!他身边近卫的调动,粮草的囤积,与北境诸部、尤其是那些墙头草部落的往来密信,本王都要知道!”
“再派人盯死驿馆!任何试图靠近驿馆废墟、打探消息的陌生面孔,尤其是带着多罗口音或北境口音的人,给本王盯紧了!只盯不抓,不要打草惊蛇!”
“属下遵命!定不负王爷重托!”随即身形一晃,再次融入门外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重归寂静,唯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石昊磊走到书案后坐下,并未去碰那卷明黄的圣旨,而是抽出一张素白的信笺,提笔蘸墨。
墨汁在笔尖凝聚,悬而未落,他沉思片刻,笔走龙蛇。
不多久,他放下笔,吹干墨迹,将信笺装入特制的火漆信封。
几乎在信封装好的同时,另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书房角落的阴影里,无声地接过信封,躬身一礼,随即消失不见。
这是王府豢养的最隐秘的信使,专为传递最紧要的消息。
石昊磊并未停歇,再次抽出一张信笺,落笔更为简洁,这封信同样迅速密封,由另一名气息更为冷峻的信使带走,目标直指北疆重镇定远城。
做完这一切,石昊磊才靠回椅背,闭上双眼,手指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两封短信,如同两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将在这暗流汹涌的夜里,激起无法预料的波澜。
当下他能做的,只有等待,在风暴来临前,尽可能地抓住每一根可能扭转乾坤的线索。
十日后,北疆,定远城。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刺骨的寒风卷着沙砾,抽打在城头的砖石和守城将士冰冷的铁甲上,发出呜呜的怪响。
定远将军陆沉并未安寝。他高大的身影裹着厚重的玄色大氅,带着银质面具,矗立在城楼最高处,鹰隼般的目光穿透沉沉夜幕,投向北方那片广袤而危机四伏的荒原。
手中紧握着一卷刚刚收到的、还带着风尘气息的密信,正是石昊磊的亲笔。
“一级战备…巡边外扩三十里…临机专断…”陆沉低声念着信中的关键词,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他心上。
他猛地抬头,眼中再无丝毫倦意,只剩下冰冷的铁血与决绝。
“传令!”陆沉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交鸣,瞬间撕裂了城头的寒风,“全军!即刻起,进入一级战备!所有轮休将士,半刻钟内登城!”
“斥候营!全体出动!分十队,以城为中心,外扩三十里扇形巡弋!有任何风吹草动,狼烟为号!”
“游骑营!马不解鞍,人不卸甲!分三班,沿边境线昼夜不间断巡弋!凡遇可疑人马,无论其身份为何,一律羁押!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弩机营!所有床弩、神臂弩上弦待发!滚木礌石,火油金汁,即刻准备充足!”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整个定远城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在凛冽的寒风中骤然苏醒!
沉重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战马嘶鸣声、军官的厉喝声瞬间打破了死寂的黎明,一股肃杀之气冲天而起,弥漫在整个边城上空。
几乎在同一时间,遥远的京都,吏部衙署深处。尚书方时赫同样一夜未眠。
案头堆积如山的文牍被推到一边,他正对着摊开的一幅巨大的北境舆图,眉头紧锁。
石昊磊那封措辞凝重的密信就放在手边。
“多罗沐泽重伤失踪…格勒凶焰滔天…北境诸部蠢蠢欲动…”方时赫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多罗王庭的位置。
又缓缓划过周边那些标注着不同部落名称的区域——西羌、楼兰、乌孙……这些名字如同盘踞在边境线上的饿狼,平日里慑于大胤兵威,还算安分,可一旦多罗这个北境最大的屏障出现裂痕,它们贪婪的目光便会立刻投过来!
“来人!”方时赫沉声唤道。
一名精干的幕僚立刻闪身入内:“大人!”
“即刻拟文,以兵部急令,八百里加急,发往北境所有军镇、卫所!”方时赫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令:即日起,北境全线边军,提高戒备等级!各关隘守将,增派岗哨,严查出入!
各军镇斥候,增加活动频次与范围,严密监视多罗境内及北境诸部动向!
发现大规模异常兵马调动,或越境滋扰者,可先行驱离、羁押,同时火速上报!不得有误!”
“遵命!”幕僚凛然应声,迅速退下拟写公文。
方时赫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再次落回舆图上石昊磊那熟悉的字迹。
他太了解这位逍遥王了,若非事态已危急到千钧一发,他绝不会用如此急迫的语气发来密信。“多事之秋啊……”方时赫喃喃自语,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眼中忧色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