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家村,葛家茅屋。
低矮的茅屋里,草药味、血腥气和皮肉烧焦的刺鼻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土炕上,石昊磊的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脸色青黑,嘴唇紫绀,胸膛的凹陷处淤青扩散,呼吸时带着令人心悸的杂音。
右手掌上,那被烙烫过的伤口边缘焦黑一片,但中心被箭头贯穿的孔洞周围,那诡异的黑紫色毒痕,依旧顽固地向上蔓延,虽然速度慢了些,却已接近了肘部!
那半截幽蓝的箭头,如同死亡的烙印,深深嵌在他的血肉里。
孙大夫,这个边陲小镇上“济世堂”的坐堂名医,此刻正捻着胡须,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刚刚再次为石昊磊诊过脉,又仔细查看了伤口,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守在炕边的葛大叹息道:
“这位公子的伤势……唉,恕老朽直言,已是……油尽灯枯之相了。”他指着石昊磊的胸口,“这胸口的重创,震伤了肺腑心脉,内出血淤积,若非公子本身底子极厚,又有人参吊命,恐怕早已……即便如此,也撑不了太久了。”
他又指着那毒箭伤口,眼中满是忌惮:“这毒……更是霸道无比!老朽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歹毒的剧毒!它并非见血封喉,而是如同跗骨之蛆,缓慢侵蚀血脉,败坏生机!
老夫带来的解毒散,撒上去如同石沉大海,毫无作用!这烙烫之法,虽然暂时阻了些许毒血上行,却也伤及了根本,加之公子本就重伤垂危……内外交攻,神仙难救啊!”
孙老大夫的话如同重锤,一旁的葛老大一家面色凝重,原本就贫瘠的家为了请大夫已经耗尽了积蓄,没想到连孙大夫都束手无策,只能无奈的摇头叹息。
就在这时,原本高烧的苏月禾发出一声呓语。“唔……”
“大夫,大夫,这位姑娘……”
孙大夫忙上前查看,翻了翻苏月禾的眼皮,拿出银针扎了几针,只见紧闭双眼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睑。
“这是……哪里?”她有些虚弱的说道。
“姑娘……你醒了?这里是葛家村。”
“多谢!救命之恩!我……我的朋友呢?”她说着焦急的挣扎起身。
“唉!姑娘莫要动,你还烧着,你的两位朋友……恕老夫爱莫能助啊!”
这句话狠狠砸在苏月禾的心上,她本就因高烧和失血而苍白憔悴的脸,此刻更是血色尽褪,身体摇摇欲坠。
“他们……在哪里?”
“在那边……”葛阿婆指着旁边两张木头搭起来的床架道。
“孙老……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葛大声音发颤地问道。
孙老大夫沉重地摇头:“除非……除非能立刻将这毒箭取出,并以极霸道的解毒圣药内服外敷,强行拔毒!
但且不说这倒刺箭头的取出之法极其凶险,稍有不慎便会撕裂筋脉,造成大出血,单是这解毒圣药……老夫闻所未闻,更别说拥有。公子他……恐怕熬不过今晚了……”
“阿婆,受累扶我起来…”苏月禾喃喃重复着,眼中瞬间涌起巨大的绝望,但随即又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取代!
“不,王爷和公主不能死,她要救他们!”
她猛地想起什么,不顾身体的虚弱,挣扎着扑向自己那件被葛婆洗净烘干的、同样破损不堪的旧衣。
她颤抖着手,在衣服内里一个极其隐秘的夹层中,摸索着,终于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锦囊!
她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打开锦囊,里面赫然是三颗龙眼大小、通体碧绿如玉、散发着淡淡草木清香的药丸!
“琼汁草……九转还魂丹……”苏月禾看着这三颗药丸,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这是她用奇珍“琼汁草”为主药,辅以数十种珍贵药材,耗费无数心血才炼制而成,有吊命续魂、压制百毒之奇效!
她离开时带了几颗,给了夫君几颗,幸好她带了三颗在身上,一直珍藏至今,以备不时之需!
“在这里,在这里!”葛阿婆拿着衣裳急忙走了过来。
“多谢阿婆!”苏月禾感激的道。
她毫不犹豫地拿起一颗,费力地撬开石昊磊紧闭的、已经泛着青紫的嘴唇,将药丸塞了进去。
药丸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清流。她又拿起一颗,看向旁边同样昏迷不醒、气息微弱、高烧不退的星澜公主。
“夫人,这……”葛大看着那碧绿剔透、一看就非凡品的药丸,有些迟疑。
“葛老伯,这是我家传的救命药,或许……或许能吊住他们一口气!”苏月禾声音虚弱却坚定,将第二颗药丸小心喂入星澜口中。
然后,她将最后一颗药丸郑重地收好,看向孙老大夫和葛大,眼中闪烁着医者特有的锐利光芒:“孙老,葛老丈,现在,请你们帮我!我要取箭!”
“取箭?!”孙老大夫和葛大同时惊呼。
“是!”苏月禾斩钉截铁,“毒箭不取,毒源不除,再好的药也只是延缓!方才孙老也说了,取出凶险,但并非毫无可能!
我有家传金针封穴之法,可暂时锁住他手臂血脉,减少出血!
孙老,您是镇上最好的外科圣手,经验丰富,手法沉稳,这取箭之事,非您不可!葛老丈,请您准备最烈的烧酒,最锋利的匕首,烧红!还有,按住他!绝不能让他挣扎!”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仿佛瞬间变回了那个医术精湛、临危不乱的医者!
孙老大夫看着苏月禾眼中那份不顾一切的决绝和信任,又看了看炕上气息奄奄、但服下那碧绿药丸后,似乎连青黑色都淡了一丝、脉搏也略有力了一点的石昊磊,一咬牙:“好!老朽这把老骨头,今日就陪夫人搏一回!葛老哥,速去准备!”
茅屋里再次弥漫起紧张到极致的气氛。烈酒被点燃,幽蓝的火苗舔舐着锋利的匕首刀刃,将其烧得通红。
葛大、葛二、葛三三人死死按住了石昊磊的身体四肢。孙老大夫深吸一口气,用烈酒反复净手,拿起烧红的匕首和一把特制的、带钩的小银刀。
苏月禾则强忍着手臂伤口的剧痛,抽出随身携带的、细如牛毛的金针,以极快、极稳的手法,精准地刺入石昊磊右臂肩井、曲池、内关等数处大穴!
金针入体,石昊磊的手臂肌肉似乎微微僵硬了一下,那原本缓慢蔓延的黑紫色毒痕,竟然真的停滞了!
“孙老,可以了!”苏月禾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声音紧绷。
孙老大夫眼神凝重,屏住呼吸,手中那烧得通红的匕首尖端,小心翼翼地探向石昊磊手掌上那狰狞的伤口边缘!他要先将伤口周围的腐肉和倒刺钩连的皮肉烧熔切开!
“嗤……嗤……”
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伴随着皮肉烧焦的恶臭再次弥漫开来!昏迷中的石昊磊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如同困兽般的低吼,即使有金针封穴和葛家父子全力按压,那源自本能的剧痛反应依旧强烈!
苏月禾死死盯着孙老大夫的手,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刀,都小心翼翼。
时间仿佛凝固。不知过了多久,孙老大夫终于用带钩的银刀,小心翼翼地钩住那深嵌在骨肉中的箭头倒刺,屏息凝神,手腕以一种极其微小的幅度,极其缓慢地向外旋转、牵引……
“呃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石昊磊口中爆发出来!他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弹起,又重重落下!
一股暗红发黑、带着浓烈腥臭的毒血,如同喷泉般从那被拔出的伤口中激射而出!溅了孙老大夫一身!
箭头,终于被取出来了!带着一溜血肉!
“快!止血!艾灰!鱼腥草膏!快!”孙老大夫顾不上擦拭,厉声喊道。
老葛婆早已准备好,将厚厚的、混合了消炎草药的艾草灰狠狠按压在石昊磊手掌那恐怖的、深可见骨的贯穿伤口上!鲜血瞬间将艾草灰染透,但涌出的速度似乎真的慢了一些!
孙老大夫立刻接过捣烂的鱼腥草膏,厚厚地敷上,再用干净的布条层层叠叠、死死缠紧!
做完这一切,孙老大夫和苏月禾都如同虚脱一般,浑身被冷汗浸透。石昊磊在剧痛和失血的冲击下,再次陷入深度昏迷,但呼吸虽然微弱,却比之前似乎……平稳了一丝丝?那蔓延到肘部的黑紫色毒痕,在毒血排出后,颜色也似乎淡了一点点。
“暂时……暂时止住了……”孙老大夫喘着粗气,看着石昊磊那被包扎成粽子般的手掌,又探了探他的脉搏,脸上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
“夫人这金针封穴之法,神乎其技!若非如此,方才拔箭时的大出血,就足以要命!还有那宝药……吊住了他最后一丝元气!但……他胸口的伤太重,这毒也太过霸道,只是暂时压制排出部分。能否挺过来,还要看天意和……他自身的造化了。”
苏月禾看着石昊磊那惨白如纸、却终于没有了那狰狞毒箭的脸庞,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巨大的疲惫和伤口的剧痛瞬间袭来,让她眼前发黑,几乎晕厥。她强撑着,哑声道:“多谢……多谢孙老……多谢葛老丈一家……救命之恩……”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躺在石昊磊旁边的星澜公主,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眼神迷茫而虚弱,似乎花了很久才聚焦,看清了周围陌生而简陋的环境,以及炕上重伤昏迷的石昊磊和一脸疲惫的苏月禾。
“夫……夫人?王爷……他……”星澜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浓浓的惊恐和担忧。
“公主,你醒了!”苏月禾精神一振,连忙挪过去查看她的情况。星澜肩背的伤口在孙老大夫重新处理上药后,虽然依旧狰狞,但感染似乎控制住了,高烧也退了些许,只是失血过多让她极度虚弱。
“王爷他……为了救我……”星澜看着石昊磊那惨状,尤其是那被厚厚包裹、却依然能看出形状恐怖的右手,泪水瞬间涌了出来,挣扎着想要起身。
“公主别动!你伤未愈!”苏月禾连忙按住她,将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最后道,“王爷伤势虽重,但毒箭已取出,又服了我家传的保命丹药,暂时……暂时稳住了。公主你也需静养,万不可再牵动伤口。”
星澜听着,泪水无声滑落,看着石昊磊昏迷中依旧紧锁的眉头,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愧疚和一种异样的情愫。这个男人,在生死关头,用手为她抓住了致命的毒箭……
“公主,王爷……这……这是……”
葛大看着这三位贵人,心中惊愕不已,莫非他们救的真是大贵之人。
他小心的对苏月禾道:“夫人,你们……是从上游落鹰峡那边冲下来的吧?唉,真是造孽啊!我们这小葛家村,就在多罗江边上,再往下游十几里,过了河,翻过前面那座‘黑风岭’,就是多罗国地界了。平日里也偶有两国行商落难漂过来,可从没见过像你们……还伤得这么重的……”
“过了河……翻过黑风岭……就是多罗国?”苏月禾和刚刚醒来的星澜公主惊讶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