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苏月禾平静却蕴含着风暴的眼神,宇文殇咽下了劝阻的话。潼关一夜,许多人都变了,他重重点头:“明白!我立刻去办!”
两日后,黄昏时分。
凉州城西那家挂着“竹溪药铺”牌匾的药铺后院,气氛凝重。药香依旧浓郁,但空气中仿佛绷紧了一根看不见的弦。
叶青霜挺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坐在药碾子旁,小心地将几味晒干的药草分拣出来。她动作依旧麻利,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忧色。
丽娘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手里缝着一件小小的婴儿肚兜,针脚却有些凌乱,不时抬眼望向紧闭的后院门。
“回来了!回来了!” 一个机灵的伙计猛地推开后院角门,气喘吁吁地喊道,“宇文先生的车队进城了!正往这边来!”
叶青霜和丽娘同时站起,脸上露出期盼与紧张交织的神情。
不多时,那辆不起眼却异常坚固的四轮马车在几个精壮汉子的护卫下,稳稳停在了济世堂的后门口。
车帘掀开,宇文殇率先跳下,紧接着是苏月禾。她脸色依旧苍白疲惫,但眼神锐利地扫过四周,确认安全后,才转身小心地探入车厢。
“青霜!丽娘姐!搭把手!”苏月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叶青霜和丽娘立刻上前。当她们看到宇文殇和王五派来的两个心腹小心翼翼地将昏迷不醒、裹在厚厚裘毯里的韩牧野抬下马车时,丽娘忍不住捂住了嘴,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叶青霜也红了眼眶,强忍着上前帮忙托住韩牧野的腿脚。
三个孩子也被抱了下来。陌儿被一个护卫抱着,小脸紧绷,右臂的夹板格外刺眼。睿儿和宁儿各自被丫鬟牵着,看到熟悉的药铺和叶青霜、丽娘,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她们怀里。
“不哭不哭,回家了,回家了…” 丽娘搂着宁儿,自己的眼泪却止不住。叶青霜也蹲下身,抱住睿儿,轻轻拍着他的背,目光却焦急地看向被抬往后院静室的韩牧野和苏月禾。
“青霜师妹!”苏月禾的声音从静室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准备金针!三寸长针七枚,两寸毫针十二枚!烈酒、热水、干净棉布!还有…把那株老参切两片备着!”
“来了!”叶青霜立刻应声,轻轻推开睿儿,“睿儿乖,跟丽娘姨去前面吃糖,青霜姨要去帮娘亲救爹爹。”她起身,挺着肚子快步走向药柜,动作利落地拉开一个个抽屉,取针、备药,脸上属于医者的专注瞬间压倒了悲伤和担忧,展现出药王谷嫡传弟子的干练。
教室内,灯火通明。韩牧野被安置在铺着干净棉褥的床榻上,气息微弱。
苏月禾已经解开了他的外衣,露出胸前缠绕的、被渗出的暗红血渍浸染的绷带。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混合在一起。
叶青霜端着托盘快步进来,看到韩牧野胸口的伤势,饶是她见惯伤病,也倒吸一口凉气。那伤口虽被处理过,但边缘狰狞,深可见骨,周围肌肤呈现出不祥的青紫色,显然是剧毒侵蚀加上严重内伤所致。
“师姐,金针!”叶青霜将托盘放在床边矮几上。
苏月禾点点头,拿起烈酒棉布快速净手,眼神专注得可怕。她捻起一枚三寸金针,在灯火上飞快一燎,动作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刺入韩牧野胸口的膻中穴!
针尾微微颤动。紧接着,第二针、第三针…七枚长针依次落下,封住心脉要穴,护住他最后一丝心火元气。
她又拿起两寸毫针,双手翻飞,十二枚银针如同星辰般点缀在韩牧野胸前背后各处大穴,细密的针尾轻轻震颤,仿佛在无声地引导、梳理着他体内混乱濒临枯竭的气息。
苏月禾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更加苍白,但她的手指稳如磐石。叶青霜在一旁屏息凝神,随时准备递上所需物品,眼中充满了对师姐医术的震撼与敬佩。
时间一点点流逝。静室内落针可闻,只有金针微颤的嗡鸣和韩牧野极其微弱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苏月禾终于捻动最后一枚银针,缓缓拔出。她长长吁了一口气,身体晃了一下,被眼疾手快的叶青霜扶住。
“师姐!你怎么样?”
“无妨…脱力而已。”苏月禾摆摆手,目光紧紧盯着韩牧野的脸。
奇迹般的变化出现了。韩牧野原本死灰般的脸上,竟极其缓慢地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红润!
虽然依旧苍白,但那层笼罩的死气,似乎被强行驱散了些许!他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似乎…稍稍绵长了一丝!
“成了!”叶青霜惊喜地低呼一声,眼中含泪,“师姐!你的针…护住了韩大哥的心脉本源!生机未绝!”
苏月禾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才敢稍稍放松,巨大的疲惫感如潮水般袭来。她看着丈夫胸口那随着微弱呼吸而起伏的伤口,看着那抹来之不易的微弱生机,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颤抖地抚上韩牧野冰冷的脸颊。
“牧野…回家了…孩子们…都在等你…” 她的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后怕。
就在这时,前堂隐约传来丽娘刻意拔高的、带着一丝紧张的声音,像是在招呼什么客人:“哎哟,这不是刘班头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可是府衙哪位大人贵体欠安需要抓药?”
苏月禾和叶青霜同时神色一凛!
叶青霜迅速将用过的金针棉布等物收拢,低声道:“师姐,你守着韩大哥,我去前面看看!”她快步走出静室,反手轻轻带上门。
苏月禾擦去脸上的泪痕,眼神瞬间恢复了冰冷和警惕。她走到窗边,借着窗棂缝隙,锐利的目光投向药铺前堂方向。
只见前堂里,站着几个穿着公门皂隶服饰的汉子,为首的是个留着两撇鼠须、眼神闪烁的班头。他正背着手,装模作样地打量着药柜,目光却贼溜溜地往后院方向瞟。
丽娘挡在后院通往前堂的门口,脸上堆着笑,手里端着一盘刚切好的果脯:“刘班头,尝尝?新到的杏脯,可甜了。”
那刘班头干笑两声,拈起一块果脯:“王夫人手艺就是好。哦,对了,听说韩爷前些日子出门了?还没回来?这兵荒马乱的,可得当心啊!”
丽娘笑容不变:“劳班头挂心了,当家的他们去外地收点药材,过些日子就回。”
“收药材?”刘班头眼珠一转,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点阴阳怪气,“我怎么听人说,前几天在潼关那边闹出好大动静…好像还牵扯到韩爷了?啧啧,那可是天子脚下,重兵把守的潼关啊!韩爷要真去了那边,可得小心点,别惹上什么官司才好!” 他一边说,一边踮着脚,试图越过丽娘的肩膀往后院张望。
后院静室的窗后,苏月禾的眼神骤然冰冷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