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老执事带着苏岩青的命令,匆匆离去,脸上写满了忧虑和茫然。书房内,苏岩青颓然跌坐在宽大的扶手椅中,阳光斜照在他年轻却布满阴霾的脸上。
议事厅里那种被语言囚禁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摊开双手,看着掌心清晰的纹路,又猛地攥紧。他从不缺乏勇气和决心去面对困难,但此刻,他面对的是一堵无形的、由陌生音节砌成的高墙掘地三尺找译员?谈何容易!
精通西域语言的译员,如同大漠中的甘泉,本就稀少,历经多年战乱和商路凋敝,更是近乎绝迹。京都那边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等他寻到人,恐怕四方馆重启的良机早已在一次次沟通不畅的尴尬和误解中消磨殆尽。
而自己学?苏岩青苦笑一声。他绝非畏惧困难之人,但西域诸语,非中土雅言,其发音之古怪,语法之迥异,词汇之繁复,绝非数月之功可成!
即便他废寝忘食,短时间内又能掌握多少?杯水车薪,如何应对眼前大食使臣咄咄逼人的刁难?如何担得起这沟通东西的重任?
“难道……这四方馆掌事之位,我苏岩青竟如此不堪其任?”一个近乎绝望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他耗费心血,殚精竭虑,重建馆舍,梳理章程,联络商队,眼看四方馆的灯火重新点亮凉州的希望,却在最根本的沟通之桥上,轰然崩塌!
就在这沉重的挫败感几乎要将他压垮之际,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了。
“岩青?在忙吗?”门外传来一个温婉而熟悉的声音,如同穿透阴霾的一缕阳光。
是姐姐苏月禾。
苏岩青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翻江倒海,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阿姐?快请进。”
门被推开,苏月禾端着一个精致的红漆食盒走了进来,带来一股淡淡的、令人心安的饭菜香气。
她今日穿着素雅的月白色襦裙,发髻轻挽,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容,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弟弟脸上时,那笑容瞬间凝固了。
苏岩青虽然极力掩饰,但眉宇间那抹深重的疲惫、挫败和几乎无法隐藏的焦虑,又如何能瞒过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亲姐姐?
“岩青,你这是怎么了?”苏月禾放下食盒,快步走到他身边,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脸色这么差?可是四方馆的事务太过繁重?还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她伸出手,轻轻抚平弟弟紧锁的眉头,如同儿时那般。
面对至亲的关怀,苏岩青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动。他再也无法强撑,将今日会谈中遭遇的困境——大食使臣阿卜杜勒·拉赫曼的苛刻要求、于阗副使帕尔哈提翻译的失真和无力、以及自己身为掌事却如同聋哑人般束手无策的屈辱和绝望——一股脑地向姐姐倾诉了出来。
“……阿姐,我从未如此刻般痛恨自己的无能!”苏岩青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哽咽。
“我空有满腔抱负,想要将这四方馆打造成沟通西域、繁荣凉州的枢纽!可如今,连最基本的‘沟通’都做不到!听不懂,说不明,如何取信于人?如何据理力争?如何维护我大胤的利益?
那阿卜杜勒,分明就是欺我言语不通,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提出免税、独占区域这等无理要求!而我,却连他话语中隐含的轻蔑和威胁都捕捉不到!”
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焦躁地踱步:“我已派人去寻译员,可凉州城内,精通大食语者,怕是凤毛麟角!远水难解近渴!我也想学,可语言一道,浩如烟海,非朝夕之功!阿姐,我……我该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四方馆重启的大好局面,毁在这沟通的壁垒之下?”
苏月禾静静地听着,秀美的眉头也紧紧蹙起。她深知弟弟的抱负与压力,也明白语言不通在如此重要的外交场合意味着什么。
这不仅仅是弟弟个人的困境,更关乎四方馆的成败,甚至影响凉州乃至整个西北商路的未来。
她沉思片刻,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亮光,仿佛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
“岩青,你先别急。”苏月禾拉住焦躁的弟弟,让他重新坐下,语气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你说得对,身为四方馆掌事,通晓各国语言,至少是核心国家的日常用语,是必备之能。培养一批忠心可靠、精通多国语言的翻译人才,更是四方馆长久立足的根基!此事刻不容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