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韩牧野那身便于行动的劲装被换下，换上了一套散发着浓重汗臭和霉味、布满破洞和补丁的粗麻布衣。
他用冰冷的河水混合着地上的煤灰和泥浆，胡乱地涂抹在脸上、脖子上、手臂上，掩盖住原本刚毅的线条。故意佝偻起背脊，眼神瞬间变得浑浊呆滞，活脱脱一个被生活压垮、行将就木的老矿工。
“玄霄你们按计划，分散到各个关键节点，务必拿到账册、工坊主事名单、以及他们与外界联系的证据！找到‘金乌使’的痕迹！”
“是，大人小心！”
韩牧野对身边的玄机阁头目和铁卫队长低声吩咐，“我去里面摸摸底，看看这‘金乌使’是何方神圣，顺便…和这些苦力打探一下。”
“大人！太危险了！” 铁卫队长急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韩牧野浑浊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随即又隐去，“放心，我有分寸。见机行事，以哨箭为号！”
说完，他学着那些劳工的样子，步履蹒跚，低着头，混入了一队正被监工驱赶着、拖着沉重矿车往深处去的苦力队伍中。
灼热的空气，刺鼻的气味，沉重的矿车把手硌得手掌生疼。韩牧野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迅速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监工凶神恶煞，手中的皮鞭随时可能落下。劳工们眼神空洞，如同没有灵魂的躯壳，只有在皮鞭抽打在身上时，才会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痛哼。
“快点！磨蹭什么！找死吗！” 一个满脸横肉、脸上带着刀疤的监工头目，绰号“黑熊”挥舞着皮鞭，狠狠抽在一个动作稍慢的少年苦力背上！单薄的衣衫瞬间裂开，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少年闷哼一声，身体一个踉跄，差点栽倒，矿车也险些脱手。
“奶奶的！废物！” “黑熊”怒骂着，扬起鞭子又要抽下！
就在这时，韩牧野佝偻着身体，看似“不小心”地撞了一下旁边的矿车，那沉重的矿车正好挡在了“黑熊”鞭子落下的轨迹上！皮鞭“啪”地一声抽在矿车边缘。
“老东西！你找死！” “黑熊”的怒火瞬间转移到了韩牧野身上，鞭子带着风声狠狠抽来！
韩牧野身体本能地想要躲避甚至反击，但理智死死压住了冲动。他硬生生止住动作，只是笨拙地抬起胳膊去挡。
“啪！” 皮鞭重重抽在手臂上，火辣辣的疼！粗麻布衣被撕裂，皮肤瞬间红肿起来，渗出血丝。
“哼！骨头倒硬！” “黑熊”见这“老矿工”只是闷哼一声，连叫都没叫，有些意外，但也没再继续抽打，只是恶狠狠地骂道：“滚去干活！再敢磨蹭，打断你的狗腿！”
韩牧野低着头，浑浊的眼中寒光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麻木，拖着沉重的矿车，跟上了队伍。那挨打的少年感激又畏惧地看了他一眼，也赶紧跟上。
队伍缓缓前行，进入一条通往更深层矿坑的狭窄巷道。巷道内空气更加污浊，光线昏暗。
这时，旁边一个同样佝偻着背、看起来年纪更大的老矿工，借着矿车碰撞的噪音掩护，凑近韩牧野，用极其微弱、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说道：“新来的？…不该…管闲事…那黑熊…吃人的…”
韩牧野心中一动，同样压低声音，模仿着对方的口音：“老哥…你在这地方…多久了？…干活的…都哪来的？…”
老矿工警惕地看了看前后，见监工离得稍远，才快速道：“快…快三年了…挖矿的…都是被抓来的流民…逃荒的…欠了印子钱还不起的…还有…得罪了上面被扔进来的…来了…就别想出去…”
三年！韩牧野心中更沉，没想到太子早就开始筹谋策划了。
“那…打铁的…也是抓来的？” 韩牧野装作不经意地问。
“打铁？” 老矿工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恐惧，声音压得更低，“不…那些师傅…是…是‘上面’请来的…工钱高…但也…看得更死…听说…都是犯了事的军匠…被弄到这里…给…给‘金乌老爷’干活…”
金乌老爷！韩牧野瞳孔微缩！果然和“金乌使”有关！
“金乌老爷…是谁？” 他追问。
老矿工摇摇头：“不知道…神龙见首不见尾…只听监工提过…是…是这矿场和铁匠铺真正的主子…这里的人都得听他的…” 他似乎意识到说漏了嘴，赶紧闭嘴，惊恐地看了一眼后面。
就在这时，巷道前方传来一阵喧哗和皮鞭抽打声，夹杂着几声凄厉的惨叫！
“怎么回事？” “黑熊”凶神恶煞地冲了过去。
韩牧野和老矿工也随着人流挤到前面。只见巷道前方一处矿坑发生了小规模塌方，几块巨大的岩石砸落下来，当场砸死了两个苦力，还有三四个被压在石头下，正在痛苦地哀嚎挣扎。
“妈的！晦气！” “黑熊”骂骂咧咧，对着旁边一个监工吼道：“老刀把子！带几个人，把石头搬开！死的拖出去扔后山喂狼！活的抬到后头…是死是活，哼，看命吧！”
一个身材干瘦、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异常沉静的老者，被称为“老刀把子”默默地点点头，点了几个看起来还算强壮的劳力，包括韩牧野身边的那个少年，一起去搬石头救人。
韩牧野也佯装帮忙，凑了过去。他一边搬着沉重的石块，一边留意着“老刀把子”。这老者动作沉稳有力，指挥若定，在劳工中似乎颇有威信，几个年轻劳工都下意识地听从他的安排。
“老哥…这塌方…常有？” 韩牧野一边用力，一边低声问“老刀把子”。
“老刀把子”看了他一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支撑的木料…偷工减料…监工只顾催产量…不管咱们死活…” 他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愤怒。
就在这时，一个被压在石头下、大腿血肉模糊的劳工，痛苦地抓住“老刀把子”的裤脚，嘶声道：“刀…刀叔…我不行了…求…求你…照顾我…我娘…在秦州…” 话未说完，便头一歪，断了气。
“老刀把子”身体一僵，缓缓蹲下，枯瘦的手掌轻轻合上那老工圆睁的、充满不甘的眼睛。他沉默着，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压抑的哭泣和沉重的呼吸。
“妈的！死都死了！还磨蹭什么！快点搬开！别耽误干活！” “黑熊”不耐烦的咆哮声打破了死寂。
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在韩牧野胸中升腾！这些监工，这些幕后黑手，视人命如草芥！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
“老刀把子”却在这时，极其隐蔽地用手肘碰了碰韩牧野，同时对着那死去的劳工，用一种极其古怪的语调，像是在念悼词，又像是在唱某种低沉的调子：
“黑石岭下骨成堆…金乌不落…魂难归…兄弟…你先走一步…黄泉路上…等仇人…”
这语调…这词句…韩牧野心中剧震！这绝不是普通的悼念！这像是一种…联络的暗号！一种在绝望中传递反抗信息的密码！
“老刀把子”念完，浑浊的眼睛深深看了韩牧野一眼，那眼神中，有悲伤，有愤怒，更有一丝深藏的、如同地火般燃烧的决绝和期待！他似乎…看穿了什么！
韩牧野心中警铃大作！这老者不简单！此人一定有什么秘密。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更深处的锻造区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兵刃交击的脆响和愤怒的吼声！
“有奸细！”
“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韩牧野猛地抬头！糟了！莫非是玄机阁的人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