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惜昭一个激灵,倒了一直温着的水递过去,关心的话就要脱口而出,赶快又咽下去,只是默默将玉盏触及温承岚手间。
温承岚撑起身子,饮了数口,才将咳意压了下去。
借着月光,温承岚因剧烈咳嗽激得眼角略闪晶莹,气息不稳。
元惜昭生生忍住自己所思所想,接回空盏,同时习惯性拿来一温软的羊皮巾放在他手上,方便他拭手。就先去转身去一侧放玉盏。
温承岚感受到手中的物什,全身一僵,又像不确定般摩挲着,继而才寻着那好久之前的习惯机械地拭手。
羊皮巾温暖的毛绒抚过他每一根修长的手指,温承岚失神的眼中是虚无的黑暗。
直到最后一根手指拭完,他一把掀开锦被,就要翻身下床。
动作过于猛烈突然,他一时忘了自己晚上看不见一事,顿感重心不稳,心中暗道不妙。
元惜昭听到他起身的动静就赶快转身,接过就眼见温承岚要跌下来了。
“当心!”呼喊脱口而出,说时迟那时快,她也成功赶到跟前扶住温承岚。
“你……是谁?”温承岚一手紧紧按在元惜昭肩膀上,略带沙哑的声音饱含着数种情感,疑问之下汹涌着讶然和那沉寂在深处的伤悲。
元惜昭惊魂未定,现下更是暗叫不好,刚刚一时冲动出声了,还没有叫陛下。
不过动静大,外殿候着的阮钰和廷阳不时该就进来。
她蹲在榻前不语,温承岚姿势不变,那手间的力度还愈发加大,像一松手她就跑了一样。
“陛下恕罪,民女念兰浔。民女揭了皇榜,伤好了后还得继续为太后娘娘诊病。”元惜昭不得不开口,这次特意掩饰了声音,保持念兰浔的声线。
她有意让温承岚模糊印象那情急之下本音喊出的“当心”之声,又絮絮叨叨道:“民女大难不死,但自知罪孽深重,冒犯了陛下,特请示了廷指挥使,于紫宁殿守夜。”
“为何声音变了?刚才,刚才,那句话是不是出自你口?”温承岚连续问道,语气中带着丝丝恐慌。
元惜昭发现温承岚是完成在意她一番狡辩,就死死抓着那声,而她是必然不能承认的。
“非也,陛下也许听错了。”她坚定道。
“胡说!”温承岚低头闷哼道,无神的眼光恰正对上元惜昭的目光。
元惜昭看着他面容流露出的慌张和迷茫,不忍直视,稍微偏头错开了视线。
要是宫中其他人见了,也是要惊掉下巴,毕竟这样直白的情绪显露很少在陛下面上看到,更何况还是慌张和茫然之状。
如久塞之积流一朝倾泄而下,一发不可收拾,温承岚情绪肉眼可见更加激动。
“拭手!你又为何在我饮完水之后,给我羊皮巾拭手?”温承岚急于求解,都忽略了自称。
元惜昭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民女在此守夜,自然照顾陛下。”
温承岚幽幽道,“宫中从未有过此伺候礼制,皇室也无人会在饮水后用羊皮巾拭手。”
元惜昭听此,霎时知晓了温承岚的意思,心中一紧。
她与温承岚自幼常在一起,一些习惯早已根深蒂固,导致她习以为常,一时忘了这些习惯并非每人都有的。
譬如,这饮完水用羊皮巾拭手一事,寻常看来未免多此一举。当年初时见温承岚这样,元惜昭还好奇问是为何?
温承岚说是习惯使然。温承岚自幼甚是爱洁,而在宫中更是得事事谨慎,元惜昭理解之余,在东宫时也总是为他备好尚好熏香温暖的羊皮巾。
元惜昭知晓无论如何她也不能承认自己的身份,过多辩解还徒生怀疑,“见羊皮巾放在了案方一旁,民女无意而为。”
“念,兰,洵。”温承岚一字一顿在嘴间碾磨着这个名字,深沉之下又像是压着另外三个字,也不管侧身支撑的不适,手下的力道也不减轻。
二人就这样僵持着。
“陛下,发生了何事?”元惜昭从未觉得廷阳的声音如此悦耳。
温承岚听到声音,身体前倾“望”去,抬首之间眼中是无边的破碎和丝丝阴翳。
“廷阳,我方才听到一声…就一声…不会有错。可她说她是念兰浔。”
温承岚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实在有些异常,而这般模样也与白日截然不同,元惜昭捉摸不透,反增忧心。
廷阳却是瞬间了然,他很快瞥了元惜昭一眼。
转而声音放得格外轻柔,又带着叹息,“陛下,臣有罪,是臣让念兰浔今夜来侍候的,她是念兰浔。陛下所闻之声是……”他不忍再三说明。
“是朕的错觉。”温承岚倒是自己补充道,嘴角还勉强一上扬。
温承岚手下的力道渐松,面上的神态也一扫而空,俊逸的凤眼睁眼闭眼间,就如同换了一个人,全然清醒过来。
“不怪你,是朕做噩梦,失态了。”温承岚靠坐回榻上,“廷阳,朕就寝,闲杂人等都不得入内。”
“是。”廷阳狠狠给了元惜昭一个眼神,元惜昭不敢多言,沉默已久,收到眼神,怀着满心疑问也三步并两步快速退了出去。
“臣告退。”确保没什么事,廷阳正准备走。
温承岚的声音传来,“廷阳,你也觉得极像吧,所以你没让她被打死,让她守夜,来接近朕。”
“陛下……”廷阳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过去确实有私心,不是没想过想找一人装作元惜昭,能让温承岚夜间安然入睡,不再饱受折磨。
可也知道在温承岚这行不通,而廷阳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在皇宫寻到元惜昭本人,她不仅回来了,还自投罗网。
温承岚也未管他的反应,像是一开始就是叙述一件不关自己的事。
“朕不会怪你,是朕心心念念满心怨恨,惦念着一个生死无讯之人。”
说完这句话,温承岚像是累极了,平躺下去阖眼睡去。
听着这满满自嘲之意,廷阳差点就忍不住告诉温承岚,念兰浔就是元惜昭,虽从前日夜温承岚都恍惚,但今夜确并非错觉,而真是那人就在他眼前!
可元惜昭的一声一息,一举一动,都会掀起轩然大,顾虑良多,没有万全之策,廷阳还是忍住,退了出去。
廷阳一走,温承岚就睁开了眼,眼前一片朦胧黑漆,定定地“盯”着上方,直到天际蒙蒙泛白,殿外日晷的晷针将要投到了卯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