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电话,拨通了瓯江兵工厂的专线,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力量,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沈总工吗?我是陆川。新式迫击炮和火箭筒的样炮测试,提前到明天!
所有技术骨干取消休假,攻关组二十四小时轮班!我要看到结果,越快越好!”
放下电话,他又接通了温军大校长办公室:“陈校长,柳主任,战略指挥系和装甲科,立刻增加‘应对复杂突发政治环境下军事行动预案’的紧急推演课题!
我要最贴近实战的案例!下午把推演方案报给我!”
最后,他接通了孔捷的专线,声音低沉而凝重:“老孔,是我。新兵营的训练强度,再加三成!
实弹射击比例提高!告诉所有新老弟兄,鬼子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了!
我们的拳头,必须更快、更硬地砸出去!砸在该砸的地方!”
一连串命令发出,陆川重新站到那幅巨大的作战地图前。
他拔起那柄深深扎入“红色山区”的裁纸刀,刀尖缓缓移动,最终带着千钧之力,狠狠钉在了代表浙东沿海一个日军大型据点“石浦要塞”的蓝色标记上!
刀锋冷冽,映着他眼中同样冰冷而决绝的光芒。
外部的惊雷尚未落下,内部的暗流已然汹涌。
但第十三战区的剑锋所指,只能是日寇!
他陆川,绝不做兄弟阋墙的刽子手!
岳父,您一定要看懂那封“家书”,快些来啊……陆川望向西北重庆的方向,目光深沉如海。
重庆,黄山官邸深处。
军政部长官邸的书房内,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山城湿冷的夜雾,却隔不断那份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抑。
一盏绿罩台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将陈诚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堆满卷宗的书架壁上,如同一个被无形枷锁困住的囚徒。
他枯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面前摊着那封来自东南的“家书”。
纸张是上好的宣纸,带着瓯江畔特有的水汽和草木清香。
字迹是女儿沐瑶娟秀温婉的笔迹,叙述着外孙陆麒对木制坦克的痴迷,描绘着小女儿陆麟咿呀学语的趣事。
字里行间流淌着琐碎而温暖的烟火气息。
然而,陈诚的目光却死死钉在最后那几行由陆川亲笔添上的字上:
“岳父大人尊鉴:沐瑶甚念岳父岳母,麟儿亦常叨念外公外婆。
近日瓯江春暖,校园新绿,温军大开学盛况空前,诚邀二老得暇南下一聚,共享天伦,亦可顺道视察东南新学气象。川,顿首再拜。”
“瓯江春暖,校园新绿……”
陈诚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这八个字上反复摩挲,指尖冰凉。
这哪里是什么春日邀约?
这是陆川在向他传递最急迫的警告和最隐晦的求救!
东南的局势,绝非表面“春暖花开”,而是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盛况空前”的温军大开学,是陆川展示力量、吸引他目光的筹码,更是向他证明东南战区价值的关键。
而“顺道视察”,则是陆川为他准备的、唯一能让他体面离开重庆这权力漩涡中心的台阶!
这封“家书”,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女婿的处境,他了然于胸。
老蒋那道冰冷的“攘外必先安内”密令,如同一道催命符。
陆川在东南励精图治,整军经武,一心对日,如今却要被迫将枪口转向同样在浴血抗日的同胞?
更要命的是,这道命令背后,还藏着顾祝同那些宿敌虎视眈眈的目光,随时准备借题发挥,置陆川于死地!
陆川这是在求援,是在求他这位岳父,这位在重庆中枢尚有几分影响力的军政部长,火速南下,以“探亲”“视察”之名,行庇护之实!
只要他陈诚人在温州,以他的身份地位,就相当于给陆川、给整个第十三战区撑起了一把无形的保护伞。
重庆那边投鼠忌器,许多龌龊手段便不敢轻易施展。
陆川也能争取到更多周旋的时间和空间。
这封家书,是陆川在绝境中抛出的求生索!
书桌的另一角,静静地躺着一份摊开的文件。
那是侍从室刚刚送来的、关于第十三战区回复“清剿”命令的电报副本。
陆川的回电措辞极其老练圆滑,满纸的“凛遵钧命”、“详查匪情”、“统筹兵力”,字字句句都挑不出毛病,却又处处透着拖延和推诿。
“恳请宽限旬日”……
陈诚闭上眼,几乎能想象出女婿在瓯江边司令部里,是如何咬着牙、绞尽脑汁写下这份既要保命又要保节、还要争取时间的回电。
那份沉重与无奈,感同身受。
他该怎么办?
书桌上方悬挂着一张大幅的戎装合影。
照片里,年轻的陈诚意气风发,站在中间的是同样年轻、目光锐利的蒋委员长。
那是北伐时期,他追随领袖,在枪林弹雨中搏杀出来的情谊。
“辞修啊,你是我最信任的肱骨!党国未来,系于你我!”
老蒋拍着他肩膀的话语犹在耳边。
知遇之恩,提携之德,信任之重……山岳般压在心头。
老蒋对他陈诚,确实不薄。
从黄埔教官到一方大员,再到执掌全国军政大权的部长,一路扶持,委以重任。
甚至在陆川这个女婿的问题上,老蒋也因他陈诚的面子,给予了超乎寻常的信任和破格提拔。
第十三战区的设立,陆川的晋升,青天白日勋章……哪一样没有他陈诚在背后的影响?
如今,领袖决心已下,要“安内”。
他陈诚身为军政部长,领袖的股肱心腹,是应该站在领袖一边,维护政令军令的统一,哪怕这政令军令在他看来荒谬绝伦、自毁长城。
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