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将泠,鬼魅随行。
无数暗影冲破巍峨宅邸,簇拥着黑衣少年斩落双王头颅之时......
少年溅满鲜血的手,竟是连自己都没发觉的平稳。
好在是黑衣服,他心想。
不然等回家后,鱼籽没准又要嫌弃他身上脏。
至于手中面容惊骇,鲜血淋漓的两个头颅,他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性命是会过去的】,先生如是交代过。
而他,只要高举起这两个先生早已为他备下的头颅,故技重施,高声呐喊——
“平阳王,福康亲王皆死!”
“父老乡亲们,此城之中,再没了压榨咱们的人——可如此,便够了吗?!”
“明日王城周边的乡县若知道咱们今日所做之事,没准便会集结在一起,行屠城之事!”
【屠城】二字既出,一切便如平静江流下奔涌的波涛。
今日之事,发生的太突然,一环接着一环——
先是牛乳,加赋,点燃百姓怒火,再是县衙门前的一条人命,怒火中冲进县衙,最后又赶鸭子上架来了王府......
一切,早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此事若不做到底,便谁都没有安生日子。
不过好在,原先突兀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黑衣少年,竟又给了他们一个抉择。
黑衣少年高举这两个头颅,此夜的火光映照在头颅满面的鲜血之上,竟令他看着像是举起了更大,更鼎沸的火炬:
“父老乡亲们!咱们走吧!”
“昆阳城的地被水淹过,这一季肯定种不了地,可平阳周边却有不少地势高的乡县没有经历水患......”
“总归如今官家已经要屠戮我等,咱们何不抢先一步,占领周边各乡县,好为自己的来日打算打算呢?”
......
火光鼎沸之夜,所有人的目光都已被黑衣少年点燃。
若说一开始是因一时气愤的盲从,而现在,多数人都已清楚,他们若追随黑衣少年,只怕一切......
“我随你去!”
人群之中,第一个人站了出来,她是个年岁不大的清冷少女,眉眼如画,面若寒霜,双目更胜如明月。
少女清冷,可偏偏,她身上的衣服更是普通人家这辈子也没见过的华美。
月华裙裾,珍珠步摇,袖口滑落时,露出一截皓腕,臂钏上的累丝金蝉翼薄如烟,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去,行动时身上环佩作响,犹如仙人。
那小娘子稳步迈步,绕出人群,站在黑衣少年身旁,冲人群喊道:
“我阿爹带我来平阳经商,这畜生不如的平阳王一直抓着我爹要银钱,我爹被折磨的够呛,他们又见我美貌惊人,竟还要强夺我为妾!”
“今日若不是你们来救我,我只怕性命堪忧,此时不随你一搏更待何时?!”
强抢民女,又一罪责!
今日是这位容貌惊人的小娘子,明日又焉知是谁的闺女,谁的发妻?
众人眼中的火焰又明亮了一些,清冷小娘子见状,‘含情脉脉’拉住黑衣少年衣角,令黑衣少年下意识一颤
清冷小娘子在背后狠狠给了黑衣少年一拳,稳住了少年人意欲逃跑的身形,面上却温柔无比,声音更如恨不得掐出水来:
“这位哥哥,你放心,你今日既救了我,我阿爹只有我一个闺女,自然也会报恩......”
“你可听过嘉实商行的名头?你既有雄心大略,又已杀掉作恶多端的平阳王,我与我阿爹自然愿意鼎力助你!你们若要往何处去,我一定不会让你们饿着肚子!”
似是为了验证此事一般,
众人闻言一下哗然,窃窃私语:
“我说怎么这闺女一看就富贵逼人,原来是嘉实商行的大小姐?”
“诶!我听说这家商行在南地风生水起,旁人都说他们家如今是南地第一富户!”
“什么南地第一富户,要不是如今南北间隔太远,这嘉实商行发家时日太短,只怕天下第一首富也当得!”
“真没想到,这小子竟顺手救了娘家这般有银钱的小娘子......”
.......
这小娘子的出现,便如熊熊烈火上的一勺沸油。
黑衣少年伸出手,覆上少女的手,旋即,重重捏了捏。
没什么旖旎,这是重诺。
黑衣少年压低声音道:
“鱼籽,我此去若不死,我的一切,你都能随意取用。”
回应他的,又是不轻不重的一拳。
在外人眼里,两人好似扭捏一般,一触即分,可眉眼间皆有互许。
众人一阵了然,心中便也就有了打算。
旋即,便是黑衣少年的允诺:
“好!既有嘉实商行相助,父老乡亲们,咱们不妨同往他处,先将周边几个乡县打下来再说!”
“咱们如今已经犯下此等祸事,左右也不过是个死——
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
如今逃跑是死,发动起义也是死,同样是死,为国事而死可以吗?
可以。
当然可以。
正如黑衣少年所说,左右也不会更差,为何不放手一搏?
黑暗中,第二个高举火把的人朝黑衣少年靠近,而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十个,第一百个.......
一千,一万个。
昆阳城中,几乎所有能走动的壮年,都参与到了这场后世举世瞩目的‘洪流’之中。
他们跟随着黑衣少年而行,换上不知何时,又不知何人准备好的黑甲。
若无黑甲者,便穿上黑衣。
到后来,人数实在太多,既无黑甲,也无黑衣,便撕开黑布,将之困在肩头,算作标记。
他们之中,并非没有人感觉到黑甲与兵器来的蹊跷,也并非没有人察觉还有训练精良的兵卒同他们一同出城,带着他们直扑最近的城池而去......
可知道归知道,退路归退路。
人生难得些许糊涂,没有人戳破这一切。
纵使是今日死,他们的日子也不会更差,黑衣少年能带他们吃上一口饭,能带他们安下家,过上比先前更好些许的日子......
这就已经够了!
一片夜幕之中,黑衣少年仍身先士卒,行进在队伍的最前方,带领着兵卒赶路。
他身旁并非无马,无革车。
可他就是愿同部足们同甘共苦,用脚丈量这片无边的黑夜,这场注定无归的行程。
这些,旁人都看在眼中,自然也就有了想法。
两道身影快走百步,追上前头的身影。
黑衣少年回头,发现那两人正是最早菜市口时遇见的一个秃顶胖屠夫,和一个红眼汉子。
他们似乎商量好了一般,问道:
“小兄弟,我看你似乎很有胆魄......我们兄弟二人愿追随于你,不知如何称呼?”
黑衣少年一愣,转过脸,许久才笑道:
“我阿爹姓纪,你们可称呼我一句,‘纪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