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吴人!”旁边的春梅侧过身子,语气愤愤地插嘴道,“连对太妃都敢起歹意!”
马清心中一惊,目光凝重地看向司马胜男。
司马胜男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低声道:“阿母半年内两次遇险。一次是我陪她去吴郡游玩,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一批蒙面人试图冲击阿母乘坐的肩舆,幸得护卫拼死抵挡,才未让他们得逞。还有一次在丹徒,也差点被人设计掳走。”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后怕。
“可知是什么人所为?”马清沉声问道。
晋灭吴后,江东本土豪强的势力盘根错节,并未像蜀地那般被彻底清理,他们对北来的司马氏政权及官员,始终抱有天然的抵触和敌意。马清料到江东局势复杂,却没想到竟有人胆大妄为到敢对亲王的母亲下手。
“不知道,”司马胜男摇了摇头,脸上浮现一股杀意,“对方行事隐秘,未留痕迹。把阿母吓得心惊胆战,再也不敢在建业待下去了。若不是王兄坚持让我护送阿母回开阳暂避,我一定要留在江东,查出幕后主使,然后杀了他。”
“地方官呢?刺史、郡守?他们都干什么去了?”马清疑惑不解,地方治安如此糜烂,官员岂能脱责?
司马胜男叹了口气:“江东的官员,与地方豪强关系千丝万缕,各有心思,王兄初到,根基未稳,也不敢轻易动他们,只能多方安抚。唉……”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些许复杂,“王兄刚至建业时,欲招揽贤才,稳定局面,奈何吴地名士多观望不前,无人应召。后来,还是请了青州刺史王伯父过来,两位王室重臣一同乘肩舆、骑马,在建业闹市从容巡行,展示威仪气度,这才让一些江东士人觉得王兄并非庸碌之辈,陆续有人前来拜见投效。”
马清心中一动,前次见的司马胜男任性纯真,此时的司马胜男却更多了成熟和理智,看来江东之行对她的启发不小。
“你们来此,所为何事?”司马胜男反问起马清。
马清早已打好腹稿,从容答道:“奉兖州苟使君之命,去青州拜见王刺史,商谈一些两州之间的公务。如今公事已毕,正要返回兖州复命,没想到在此地巧遇了你们,真是机缘巧合。”他说话间,不动声色地朝旁边的丁飞递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谨言慎行。
“你都是太守了,也真快。”司马胜男咬着嘴唇笑了笑,“你见过王伯父了,他近来可好?”
马清乐得与她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便顺势说起了王敦。
一行人边走边谈,不到两里路程,便来到了一个Y字形的三岔路口。远远便看见方信牵着马匹在路口等候,不时朝这边伸着脖子。
他身边除了马清的大鼻孔、丁飞的黑马,还多了两匹马——一匹河曲红沙马,另一匹则是鲜卑灰马。
“公主!快看,是我们的马!”春梅眼尖,立刻兴奋地伸手指向前方,雀跃不已。司马胜男却面无表情。
那匹红沙马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轻轻打着响鼻。而那匹灰马却依旧高昂着头,睥睨四周,仿佛得胜归来的将军,带着几分桀骜不驯。
春梅气鼓鼓地握紧拳头,冲到那匹灰马面前,嘴里骂道:“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生!看我不打死你!”但拳头落到马脖子上时,却变成了不轻不重的拍打。
那灰马眨着无所谓的大眼睛,连头都懒得偏一下,仿佛在说“能跑掉是我的本事”。
司马胜男走到那匹红沙马面前,伸手轻轻拍了拍它的脖颈,目光复杂,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似乎对这匹临阵脱逃的坐骑已然失望。
春梅拍打了几下灰马,便去拉它的缰绳,这时她才好像刚注意到方信。她伸手指着方信,瞪大了眼睛,努力回忆着:“你……你……”
“这是方信,你们都见过的。他原是我的书佐,如今已是东平郡的主簿了。”马清向司马胜男和春梅介绍道。
“哦!我想起来了!”春梅恍然大悟,她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方信,笑道,“是见过,是见过!只是变化好大,差点没认出来。”说着说着,她的脸颊突然飞起两抹红云,眼神也有些闪烁起来。
方信被春梅看得有些不自在,只是抿着嘴,微微垂下目光,不好意思与她对视,耳根却也悄悄红了。
这两人倒是有点意思,马清看在眼里。
“闲话稍后再叙,我们需尽快上马赶路。”马清惦记着丁飞的伤势和进城寻医之事,不得不打断这逐渐微妙起来的气氛。
所幸丁飞伤在右臂,虽然无法用力,但基本的骑乘尚可应付。五人不再多言,纷纷利落地翻身上马。司马胜男和春梅骑回了自己的马,马清、丁飞、方信也各自就位。
一声呼哨,五骑扬起尘土,沿着官道朝着开阳城方向疾驰而去。他们时而快跑,时而慢跑,终于在日落时分,赶在城门即将关闭的最后时刻进了开阳城。
开阳城作为琅琊国都,亦是琅琊郡郡治,城郭规整,呈标准的方形。此时已近夜晚,城内实行宵禁,各里坊的大门已关闭,宽阔的街道上显得异常安静,只有他们这一行人的马蹄声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回响,偶尔有巡夜的兵丁投来警惕的目光。
马清五人从城北永定门入城,进城后沿着南北中轴线的朱雀大街前行了约半里地,随即向西拐入一条相对安静、但两侧府邸林立的街道,这里便是开阳城的官署区。官署区的核心地带,赫然屹立着一座高大巍峨、带有双阙的宫门,门楼气派非凡,这里便是琅琊王宫所在。
司马胜男和春梅骑着马,引领着马清三人,绕过正门森严的双阙,来到了王宫相对僻静的后门。
她们的马刚抵达后门口,一名年约四十多岁、下巴留着三寸修剪整齐胡须、身着长袍气度沉稳的管家模样男子,早已带着四名身着宫中服饰的给使,忙不迭地小跑下门口的阶梯,迎了上来。
“女公子!你们可回来了!太妃已然问过好几次,焦急得正在发脾气呢!”管家老远就伸出双手,语气中带着如释重负的急切。他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司马胜男那匹红沙马的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