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几声清越如流水击石般的琴音突兀地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那架纱帷旁的七弦琴。
是丁飞忍不住伸出那未受伤的左手拨弄了一下琴弦。他显然没料到会发出如此响亮的声音,伸出的左手像被烧红的炭火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来。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地看向大家。
“公主,这处庭院实在雅致清幽,让您如此费心,马清感激不尽。”马清适时地出声,他放下撩起纱帷的手转过身来,用诚恳的语气道,“我们只需叨扰一晚,明日一早便动身离开。”
他这番话既是对司马胜男的感谢,也是替丁飞化解尴尬,更是说给一旁的李典卫听,表明他们不会在此久留,以免给王府带来过多的麻烦。
“怎么如此着急?”司马胜男手扶着弧形凭几,有些意外地看向马清。
“公务在身,不敢久留,”马清笑了笑,“公主还是快去看望太妃吧,莫要让老人家等得心焦。”
“是啊,女公子,您快去看看太妃吧,这里有小人照应着,您放心。”李典卫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
司马胜男沉吟了一下,转向李典卫问道:“周医官可请了?”
“请了,请了,已经派人去催了,很快就到。”
“取三套合身的干净衣物来,给客人更换。”司马胜男又吩咐了一句,这才转向马清,“我先去母亲那里看看,去去就回。”她一边说着,一边朝外走去,同时扬声唤道,“阿梅!”
春梅正站在堂屋门口,指着外面的池塘和兰圃,小声地向身旁的方信解释着这间庭院名称的寓意:“‘兰渚堂’,意思就是开满兰花的清幽水边……”她听见呼唤,忙高声应道:“来了!”随即又飞快地对方信低语了一句,声音轻柔,“我走啦。”
“嗯。”方信微笑着朝她点头,目光相触间,眼底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温柔。
马清走到方信身边,用肩膀轻轻碰了他一下,朝春梅离去的背影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低笑道:“不错啊,小子。”
方信的脸“唰”地红到了耳根,他有些慌乱地抬手摸着后脑勺,躲闪着马清的眼睛讷讷道:“马……马大哥,说啥呢。”
司马胜男和春梅离开后不久,一名矮胖敦实的奴仆便领着周医官匆匆赶来。
周医官年约五十,面容上的皱纹甚少。他红光满面,一身干净的深色衣袍,透着医者特有的沉稳干练。
他让丁飞在坐榻上坐好,背靠凭几,将受伤的右臂自然垂放在凭几光滑的扶手上。他小心翼翼地解开马清之前包扎的布条,仔细察看了伤口,尤其是那被火灼烧过、此刻已缝合的部分,点了点头,语气平和地说道:“嗯,处置得还算及时,伤口虽深,但未见腐烂蔓延之象,不幸中之万幸。”
他先是仔细地清理掉马清敷上的刺儿菜草泥,然后从随身携带的木医药箱中取出一个陶罐,拔开塞子,一股浓郁的酒气散发出来。他用干净的布团蘸取罐中清酒,为丁飞仔细地清洗伤口。丁飞只是龇牙咧嘴,口中倒吸凉气。
周医官又取出一根闪着寒光的铜针和一根极细的生丝线,手法娴熟地为丁飞进行了更深层次的清创和缝合。这一次丁飞虽然依旧疼得额头冒汗,不时吸气吐气,但反应远不如在树林里那般剧烈。显然,这是伤口在树林里经过初步处理后的成效。
周医官的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个步骤都精准而扎实。清理、缝合、上药、包扎,一系列操作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韵律感,让人看得心定。缝合完毕后,他又从一个瓷瓶里倒出些白色药粉,均匀撒在伤口上,再用带来的干净白布条重新仔细包扎好。
“周医官,请问他这手臂,大概需要多久才能痊愈?” 马清站在周医官与丁飞之间,微微弯腰,低声询问道。
“安心静养,按时换药,一个月左右,当可恢复如初,无甚大碍。”周医官没有抬头,依旧专注于手上的包扎工作。他只是抬眼瞥了马清一下,语气笃定地回答道。
待一切处理妥当,周医官留下了一副外敷的药粉和一张内服汤药的方子,便由一直守候在旁的李典卫陪着离开了。
“哈哈哈!”医官一走,丁飞心里就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尽管脸上还挂着汗珠,脸色也因为刚才的疼痛显得红彤彤的。他却靠着凭几,双脚朝天乱蹬着放声大笑起来。
三人又在奴仆引导下,到后院净室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洗去了一身的血污、汗水和疲惫,换上了王府送来的干净衣物。
马清换上的是一身月白色的绸缎袍服,大袖过膝,质地轻盈飘逸,行动间如流水拂动。袍服的领口、袖口以及衣襟边缘,都用银线精细地绣着雅致的兰花图案,与他此刻暂居的“兰渚堂”意境相合,更衬得他洗去风尘后,面容清俊了几分。
方信则是一身黑色窄袖短襦,干净利落。丁飞则换上了一套灰色的便服。两人衣物的领口处,也同样绣着小小的兰花标识。
此时天空已彻底被夜幕笼罩,唯有星月微光。兰渚堂的正屋内早已点亮了灯烛,二十支粗大的蜡烛在四支精致的青铜烛台上静静燃烧,将室内照得一片温暖明亮。屋子中央的博山炉中袅袅青烟升起,一股宁神静气的檀香气味弥漫在整个堂屋,驱散了残留的血腥与草药气息。
“活了半辈子,直到今天,躺在这儿,闻着这香味,才知道什么是神仙日子……”丁飞毫无形象地瘫在凭几上感叹。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司马胜男和春梅走了进来。她们身后,跟着十名手捧黑漆食盒和酒斛的男女奴婢
丁飞猛地从凭几挺起身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奴婢们鱼贯而入。
司马胜男和春梅都焕然一新,显然也已重新梳洗打扮过。
司马胜男依旧梳着利落,乌黑闪亮的高马尾,银色发冠上镶嵌着一颗红色宝石。她穿上了一身典雅的白色宽袖长袍,腰束锦带,更显身姿挺拔,英气中透出几分贵气。春梅则梳起了时兴的高髻,穿着一身青色的齐腰短襦,比之前更显娇俏。
两人一进来,屋内就充满一股淡淡的、沐浴后的花露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