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尘黛家饭,你妈吃尘黛家饭,你全家都吃尘黛家饭,你当然向着尘黛说话了,走狗。”尘虎哼笑一声,转身也跳坐在桌子上。
王倩那点儿耀武扬威显得过于幼儿园了。
李明澈陡然冷冽的目光直射过去,胸膛跟着起伏。
小孩子最知道怎么骂人。
“干活吃饭,有什么问题吗?!”尘黛忽地站起,一股怒气冲道。
她本来就够烦了,现在无疑点了根火线。
“他干活了吗?”尘振刚接尘虎,逼问。
“他吃的是他妈干活赚下的饭,你不也是吗?”
“反正我不吃闲饭。”尘振刚道。
“吃的也不是你家的饭,管这么宽,还不够闲。”
“吃的确实不是我家的饭,但替天行道,是我们的帮规。”尘虎从桌洞里抽出一根细树枝,朝桌子“砰”的一敲。
“丐帮?”李明澈回到平静,口气生硬问。
“黑龙帮。”尘振刚极其自豪地说出这……烂大街的名。
“没听过。”
“你……”
“班主任来了!”姜娜看着远远过来的尘爱红,故意大声喊出来。
“你给我等着~”尘虎朝李明澈扔下一句狠话,坐回座位。
等谁?
“你们谁能给我弄一根教杆。”班主任站在讲台上以如常的口气问,班里无人敢回话。
“尘虎,平时舞枪弄棒的,不挺能嘛。就你了,明天上学给我带根教杆。”
尘虎被这突然降临的重任搞得受宠若惊,保证完成任务的兴奋劲在滴溜溜的眼睛里乱转。
余下的一整天,他都在和尘振刚研究到底要做一个什么样的教杆,一亮相便能震慑四方,让黑龙帮名扬四海。
而班里女生,则课间组队,在操场丢沙包、跳绳、踢毽子或者聚在讲台玩石子,有意无意不叫尘黛。
尘黛倒真无所谓,她本就对动手动脚的游戏笨手笨脚。
尘黛坐在座位上,通过桌面上的窟窿看桌洞,好多火烧屑啊。
她已经火速放弃了削铅笔,改换拿小刀子,刮洞口壁。
学校每一面桌子都是一张上好的地形图,大小窟窿如洞穴,凸起的疙瘩似山丘,沟壑般的缝隙长短宽窄不一。
做试卷时需要垫点什么,否则笔尖会戳进某条沟,或直坠某个洞。
但考试不允许垫什么,所以大家写出的字都自带波浪。
好在桌子任何角落、洞口、缝边、疙瘩都圆润无刺,散发着自然光泽和旧气包浆,几届学生盘出一个好桌面。
李明澈递过来一把铅笔刀。
刀片仔细擦过,且是次次用次次擦才能保持的洁净亮。
尘黛看看自己的,撒过水,上了锈,锈上是层层铅芯印。
“看我开个大的。”尘黛接过来道,埋头挖洞。
“考得很好啊。”姜娜拿一沓试卷过来,抽出李明澈的给他。
李明澈接过去,第一单元的考试成绩出来了。
“尘黛,你得小心点了。”姜娜把她的试卷放桌子上。
“有那么差嘛。”尘黛抬头瞄一眼,59分。
“是差一点儿。”尘黛说完,又把头埋了下去。
“树上的青虫掉下来了,那么长的丝吊着,荡秋千呢。”尘英出去一趟,特意过来讲给尘黛,转而看到姜娜手中的试卷,啧了一声,“明天又是一场硬仗。”
四个人同时忍了一下,然后一起笑起来,笑得压也压不住。
放学后,走到路口,李明澈顿了一下。直行是去尘黛家,右拐是去李明澈家。
“我……”
“一堆作业。”尘黛截口打断,叹道。
“我做完了,从窗户递给你,到时候我敲墙。”
“我不想抄了,你还是给我讲讲吧。”
“怎么?突然悟了。”
“有点……嗯,怕疼,尘爱红下手挺重。”
李明澈哈哈大笑。
两个人如常进了西门。
小学生会什么?有的会伤他人尊严,有的会维护他人尊严。
第二天一早,尘虎奉出绝佳上品。
圆柱体,长一米,直径五厘米,上下一般粗,仔细刮了皮,又抛了光,纱布打磨,涂上透明漆的桃木,油亮圆润刺鼻的辟邪桃木。
班主任从头至尾仔细打量,甚是满意,尘虎带着被鼓励的笑容回了座位,不忘跟尘振刚送去得意的表情。
那节课,班主任试了这根教杆的威力,即便落在造物主尘虎和尘振刚的身上也丝毫没有客气。
此后,每天这根教杆都会出来小试牛刀,每个月单元考试后,都会视情况霸课两到三节不等。
“现在开始订正试卷。第一大题,口算题。”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开门见山道。
“所有同学,把朝过道的袖子撸到肩膀上。不是,挽到这。是这根胳膊。”班主任从讲台上下来,教杆一点,纠正个别同学的错误动作。
“很好,现在两手臂贴桌,指尖对齐,腰背挺直。”
一场只有武打,没有风花雪月的戏开始了。
从靠门那排开始,错一道口算题,打一棍,且猜不出班主任有强迫症,还是发仁心,棍棍绝不落在同一位置,于胳膊上整齐排列。
无一二年级铺垫的王倩第一个哭起来。
“还哭不哭?”班主任盯着她,抬着棍子问,“哭,这棍子就不停了,打到你不哭为止。”
王倩眼泪闷在眼眶里,把眼球憋的发红,硬是没掉下来。
真正以言传身教传授这所学校的规矩。
全班过了一遍,口算题更正结束。
“现在开始计算题。所有同学将右裤腿挽到膝盖,挽上去!露出小腿。”班主任睨视草芥,宣布一方必输的游戏规则。
“从靠墙这排开始,一个一个走到讲台前,自报错了几道题。”
言外之意,错几道题即棍子在小腿肚上抡几下。
教杆落下时,尘黛漠然不动,表情起伏不了一点,任凭隆起很厚的捋唇。
“腿别打弯。”尘黛往回走,与步履维艰、颤栗不止的王倩错肩而过,悄声道。
王倩有了口算题的经验,马上心领神会,只要腿打一下弯,便多挨一棍,直打到纹丝不动为止,这是班主任一届一届学生流传下来的嘱托。
班里寂静之极,既无改错题的声音,也没有哭泣声,唯有下课的铃声响起。
下节课是语文。
语文老师用蹩脚的普通话,一人分演多角地沉浸式朗读《卖火柴的小女孩》,在讲台上哽咽的泪水涟涟。
忽然讲台下的尘英跟着哭了,紧接着王倩哭了,韩娟也哭了,绵延的班里很多女生都哭了。
尘黛没有哭,她只是有很多疑问,不知道去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