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乔的脚趾已经要抠出一座宜月三中了，他忍不住地拍了拍许霜的肩膀。
“那个班长啊，有领导来监督了，咱们赶紧干活吧。”
“啊？”许霜如梦初醒，环视四周。“哦哦。”
不远处只有一个安保大爷，迎着明媚的阳光扭着腰。
林乔在心里暗骂了几句初中时喜欢乱扔试卷的自己。
乱扔也就算了，上面写的矫情诗还没来得及涂掉。
没涂掉也就算了，试卷上还潇洒地写着自己名字的连笔字！
“写的挺好的其实。”许霜站在林乔身边，一同挖弄着堵塞的排水口，轻声说道。
“谢……谢谢啊。”林乔耳根通红。“其实像这种诗很好写的。”
林乔并不是在吹嘘自己，他接着说道。
“就简单地把几个浪漫华丽的意象堆砌在一起……像晚霞啊，眼睛啊，夕阳啊，潮汐啊之类的。”
“简单吗？”许霜直起腰，抬手擦了擦额前的汗水。
林乔点了点头。“就比如，我来随便给你三个意象，星辰，镜子，眼眸。”
许霜眯起眼看向操场，轻轻揉捏着下巴。
“镜子中的星辰，不及你的眼眸？”
林乔笑了笑，想着大班长还是太务实了。
像这种浮夸哗众取宠的诗她作不来，还是得自己来。
他拄着疏通棍，扫了眼操场零零散散的正在自由活动的同学，绿茵上弹起的足球扬起小腿高的尘雾，呼喊声此起彼伏。
转头，恰好与许霜四目相对。
“怕被灼伤，我透过夜幕，才敢看璀璨星辰，透过镜子，才敢看……”
“……”
“你的眼眸……”
许霜仰头看着林乔的眼睛，轻声应和。
喧哗燥热的操场瞬间远去，寂静漆黑从天而降。
慢慢的，幽冷黑暗之中，泛着白茶花清香的温暖氤氲而上。
在吹过教学楼的哗哗风声之中，他听见了泛黄落叶飘落在地的声响。
好远，好静。
“扑通！”
巨大的声响瞬间将两人惊醒。
许霜身体微微颤了颤，随后有些慌张地抓住疏通棍，漫不经心地捣弄着排水口。
林乔疑惑地回头，发现自己的袋子中多了一个饮料瓶。
迎着阳光，不远处一道曼妙身影高高扬起手臂，做了个投篮收尾动作。
“垃圾扔垃圾桶啊，扔我这干嘛？”林乔抱怨一声。
谁知那已经转过身准备离去的女生却身形一滞，机械地回头。
“林乔？”
熟悉的声音，林乔抬手遮住阳光，看清来人。
是李夏至。
“这么巧？”李夏至嬉皮笑脸地凑上来，嘴里嚼着熊博士软糖，踢了踢林乔的垃圾袋。
“你们班今天小红帽？太好了，那过几天就到我们班了。”
注意到林乔脸色不太好看，她挠了挠头。
“对了！体育老师给我们发水了，我给你带一瓶，嘿嘿。”
说罢她一出溜地跑向不远处的跑道。
“等等，带两瓶！”
林乔喊了一嗓子，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
“不用，我不渴。”许霜连忙说道。
可李夏至还是带了两瓶过来，递给林乔和许霜，而后好奇地打量着许霜。
眼神在许霜和林乔之间来回移动，若有所思。
如此张扬大胆的视线让林乔都有些难以忍受了，没想到这个作弊小子竟然还是个自来熟。
“那个……你们上体育课啊。”林乔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啜了一口水说道。
“额……”
李夏至沉默了。
“不然我逃课出来的？”
林乔瞥了她一眼。“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你……我看起来很混吗？”
李夏至指了指林乔。 “早知道不给你水了。”
“你还打扰我工作了呢，飞个瓶子过来，吓我一跳。”
“打扰你工作？打扰你泡妞了吧！”
“你……”
“噗哈哈……”
没想到身后的许霜竟然笑出了声。
林乔不可置信地回头，她又仓皇从口袋中抽出纸巾擦嘴，刚刚由于没忍住笑，还没来得及咽下的一小口水都吐了出来。
“我去上个洗手间。”察觉到林乔眼神中的诧异，许霜摆了摆手想逃离现场。
“谢谢你的水。”她朝李夏至点了点头。
“不用谢不用谢……”
李夏至看着许霜走远。
“以后还我一瓶就行。”
“我去你这么小气，况且这也不是你的水啊，这不是你老师的吗？”林乔一脸嫌弃地说道。
“不是我的水，但是我给你们带过来的啊，人工费也要算呐，作为一名合格的绅士你就替她一并还了吧。”
说罢李夏至眯起眼睛，朝林乔张开手掌。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林乔再喝下一大口水，无所谓地说道。
“呵呵。”李夏至白了林乔一眼。“算你还了吧，用你昨天的奖牌换的”
林乔哼哼两声，没搭理她。
谁知李夏至忽然偷感极重地朝四周张望一圈，而后靠近林乔。
“可以啊你，那可是许霜啊。”
这句话好悬没把林乔口中的水也呛出来。
“你别乱说，她是我班班长，和我小红帽一组的，这是累活，没人愿意干。”
“我知道她是你们班长，二班许霜嘛，在三中唯一能和我媲美的人了。”
李夏至把自己的头发往后一散，缕缕阳光透过发隙，显得轻扬潇洒。
“虽然我在颜值上略高于她，但奈何成绩排名只能甘拜下风。”
憋笑挑战吗？有点意思哈。
林乔沉默片刻后，用一种关爱傻子眼神看着她。
“这话你别在我这说，等下周一升旗仪式时你当着全校面说。”
李夏至嘴角抽了抽，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我说的不对吗？难不成许霜学习退步了？现在学习成绩也不是我的对手了？”
“没有，自信的女孩最美丽，没你事了玩去吧。”
林乔把喝完的空瓶子丢入垃圾袋，捡起疏通棍继续捣鼓着排水口。
李夏至本想再说些什么，可看到不远处许霜已经从洗手间出来，于是对着林乔简单调侃几句就离开了。
“她走了？”
“嗯，他们体育课应该要下课了。”
许霜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同林乔一起疏通着剩余的管道。
林乔悄悄侧目，许霜似乎恢复了以前的神态，沉静清冷。
吃过午饭回寝休息一下后，他们重新集合，又连续干了一下午。
一直到傍晚，灰色的塑料袋鼓鼓囊囊的装满空瓶子，原本挖出来应该有两袋，但上午那袋在吃饭时被保洁大姨给顺走了。
这让林乔颇为心痛。
许霜手里拎着的一小袋则是挖出的杂物，在结束之后被扔进了垃圾桶。
林乔则带着塑料瓶去校门口卖给了收破烂的大爷。
卖了六块钱。
林乔用六块钱买了三根棒棒糖，两根给了许霜。
“我要一根就行。”
“你拿着吧，我这根是巧克力味的，贵。”
林乔把另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塞到了许霜手中，随后剥开自己棒棒糖的糖纸，笑了笑塞进嘴里。
许霜不再推辞，将多出来的一根棒棒糖放进口袋，剥开手中草莓味的糖果，同林乔一起坐在操场边的绿茵上。
疏通棍放在了一边。
临近冬天，天黑得越来越早了。
刚打完篮球的同学把外套勒到腰部，拍着篮球从球场三三两两地离开。
有节奏的砰砰声伴随着下午放学后的高昂校歌，歌声因为广播的接触不良而时断时续。
教学楼顶悬挂的八字校训通电亮起，再远处的黑云底部最后一丝晚霞落下，带去夜幕中最后一丝橙黄亮色。
林乔叼着棒棒糖，看向远处，茫然地发着呆。
“林乔，你要学理科吗？”许霜忽然问道。
“我其实还没想好……”
“要快点了，虽然元旦才交分课表，但是期末考试是分科考的，要是提前选好就能针对性复习了，如果……”
“……如果想进理科零班的话这样机会比较大。”她补充道。
林乔抿了抿嘴，他当然知道这是许霜对自己的提醒，以许霜的实力根本无需考虑这么多七七八八的。
其实……
林乔拔出口中的棒棒糖。
其实……也不是非要进理科零班……
如果你选文的话……
他转头，正好对上许霜清冷而坚定的眼神。
他好像触碰到炭火的小狗一般，迅速撇开头。
他又想到了母亲的训斥，震耳欲聋，翻天覆地。
“我应该是选理科……但……但零班的希望不大……”林乔笑了笑，认命一般地低下头，重新把棒棒糖塞入口中。
“昨天的零班试考资料你做了吗？对了多少？”
“额……”
林乔有些难以启齿，对于他来说首要问题不是对了多少，而是做了多少。
“对了……两三道？”
“物理还是数学？”
“额……数理化一共……对了三道。”
“……”
沉默片刻，许霜恢复原本清冷的模样，只是此刻的她口中含着一根棒棒糖，侧脸鼓囊囊的，有一种反差萌。
“也是，那资料题确实不简单。”她似乎在自言自语。
许霜站起身，捡起疏通棍，示意林乔可以走了。
两人一同把疏通棍放回器械室，最后把器械摆放整齐，再出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许霜已经把小红帽摘下，放在手里握着。
林乔跟在她的身后，走向教学楼。
此时已经其他班级已经开始了晚读，嗡嗡声充斥着整个校园。
低着头走路的林乔忽然意识前面已经走到楼梯口的许霜停步了。
“林乔？”
“嗯？”
“要不要我教你？”
一阵强劲的晚风裹挟着沙尘吹过，林乔的刘海整个被吹得向右偏斜。
他抬起头，听见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许霜抬手把被风吹乱的的发丝拢至耳后，握住楼梯的扶手。
在靠近楼梯走道高一（20）班漏出的暖黄色灯光中，两人久久地对视。
“为……为什么。”林乔问道。
“我是你的班长，咱俩还是初中同学。”许霜笑着说道。
“会不会太麻烦？”
“不会。”
“是不是有点浪费你的时间？”
“不会。”
“你学习应该很忙吧。”
“不忙。”
“还是算了吧……”
林乔用牙齿咬住嘴唇上干裂的死皮。
“感觉不太好……男生女生的……可能有人会乱传一些话，对你影响不太好。”
“这……”
许霜似乎没想到林乔会这样说，微微蹙起了眉毛。
“这有什么？”不知为何，她的音调微微提高。“问心无愧不就好了？”
这句话成了压倒林乔的最后一根稻草。
问心无愧？
我的大班长啊，你真当咱们在演倚天屠龙记啊。
你问心无愧，我我我问心有愧啊。
你配当得上张无忌，我也不配当周芷若啊。
最后一刻，白烂的心脏在他胸腔内跳动，他摆出日常面对江鱼时那张人畜无害的无辜表情。
“就不麻烦班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