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大清律例》,陈潢“攘夺民田,妄称屯垦”的罪名所犯乃是侵占田宅罪。
这种罪主要看这官员到底占了多少地和犯罪轻重。陈潢被安上这个罪名,自然不可能亩数少了,只规定的杖刑就能将他活活打死。毕竟按规定侵占一亩以下,杖六十,最高可至杖一百、徒三年。
除杖刑和徒刑外,他还已经被革职、很可能流放边疆。
杀头也不是不可能,帝王一怒,就算是小罪也要丢脑袋了,何况他这罪名还是个厉害的。
土地是国之根本,大清严明刑罚,严禁官员侵占民田。
陈潢等待判决的那日,身子已经大好了,他心里还有希望,那口气重新支撑着他,让他挣扎着活。
他渴望有人能理解他,渴望被重用,能继续他的水利建设,黄河——这是他一辈子的追求!
“杖六十,革职查办,万岁爷格外开恩,念在你治河有功,侵占田亩之罪以银抵杖,赔偿白银两千两!”
陈潢的眼一下子瞪大了,杖刑判的并不重,但……两千两白银,就算是他砸锅卖铁也赔不起呀。
若是旗人,各种补贴丰厚,可一个普通人家一年不过收入三十到四十两银子,家里条件好的能八十两。
若是那种普通农户,一年才十两银子维持生计。
至于他们这些官员,陈潢一年年俸八十两,禄米八十斛。
他为官清贫,没什么灰色收入,这些年攒下的家财也不过百两。
两千两白银……
陈潢攥紧了手。
但好在保得一条命在,他……
定了罪,陈潢就立刻被脱去中衣,直到露出皮肉,这种大庭广众之下被围观着行刑,最是消磨人的傲气,羞辱极了,可能人没死精神却崩溃。
陈潢咬紧了牙,一声不吭。
行刑的人员拿着大阔头的竹板,这竹板重两斤,长约五尺五寸,看着骇人极了。
两个衙役将陈潢死死按住,还有一个专门打他板子。
这打板子可是讲究,分为“外轻内重”和“外重内轻”,据说这些行刑的人是拿豆腐练过的,能做到豆皮儿完好无损,只出声,不见碎,可豆腐里早碎成渣了。
陈潢绷紧了身子,咬着牙等着。
那几个衙役对视一眼,心里都有数。
一杖又一杖,打的陈潢血肉模糊,看着不成人样了,真是好不可怜,却未伤及筋骨。
要不这六十杖下来,早就非死即残了。
吐血昏厥是常有的事。
这些衙役都打死过多少人了,其中门道可清楚着呢。
打完后,陈潢是不能动了,下半身血流不止,他在京城并无亲眷,也无相熟之人,他革职押送的突然,身上也没带什么银子,等他被丢出去,无人照料,也是死残。
但现在也不可能有人收留他,有谁愿意趟这浑水呢?
陈潢被两个衙役抬出去的时候,还趴在那木板上,身子无法动弹。
他很是无助,身后的伤势连衣衫都穿不回去了,一个读书人最重的脸面,被狠狠的踩在脚底下。
被扔在外面,他艰难的抬头,但还未有什么动作,就又来人把他抬了起来,还有一男子站在他身前,说是他的亲族子弟,特来接他。
陈潢人是一点不认识的,可他根本来不及说什么,就被麻利儿的抬走了。
那人的说辞就好像公事公办的有个理由给众人听似的,也不在意他信不信。
可陈潢受了伤根本无法反抗。
等陈潢被搬上马车,摇摇晃晃的赶路,一路上被搬上搬下,终于进了一个小院子,最后被挪到一张软榻上,才安稳的能喘一口气。
陈潢望着眼前的男人,神色复杂,“大人这是何意?”
巴扬阿心情颇好,他得了信,不久荣亲王会出宫来亲自见见这陈潢,趁着这机会,他也能和阿哥见一面。
他们家还得了不少东西,大半虽是给福晋的,可王爷也没忘了他,还送他佩刀,只那琉璃盏,就价值不菲。
巴扬阿美滋滋的,阿哥爷心里有他呀!
他言语温和,带着些劝,“你刚受了刑,还需人照料,便先在我这待着,等伤好了再走也不迟。”
陈潢眼含诧异,却也是知道好歹的人,先向巴扬阿道谢,又详细问道:
“我与大人素昧平生,哪里值得大人如此费心?”
巴扬阿轻笑一声,“我也是听从主子安排,咱们当奴才的,不就是盼着能跟个好主子吗?忠心为主,才是我们该干的。”
这是康熙特意嘱咐他要敲打的,巴扬阿不敢忘。
但这也是他的真心话,他万分期盼为荣亲王效力。他以为万岁爷是要提点这陈潢忠于阿哥爷,自然万分尽心的说了好一通。
康熙真实的意思嘛,却另有深意,他想让这陈潢认清自己的身份,当皇家的奴才,能力不是最重要的,这最紧要的是忠心,是能顺着主子的心意。
跟着他这个主子,陈潢做的不好,以后在胤祚身边,康熙不可能让他忤逆儿子。
他的儿子性子太好,陈潢又如此,真是让他忧心。
陈潢若有所思,半响才道:
“自然……自然……”
万岁爷若还肯用他,他必万死不辞。
巴扬阿看他那样子,知道这人脑子清楚,才满意点头。
“荣亲王善心,救你一条性命,过会儿就再叫大夫来,给你瞧瞧……”
荣亲王?
陈潢心中大骇,荣亲王。
他怎么也猜不到会是荣亲王。
不是陛下,而是荣亲王。
荣亲王不是才七岁,还是八岁?
他记不大清了。
这位王爷他有所耳闻,可也只是听些他得万岁爷宠爱之言,或些赞其勤勉有加,读书至吐血昏厥,骑射过人,年少有为的话语。
他和这位是没有什么……对,陈潢看着巴扬阿,万岁爷早就恼了他,又无人为他脱罪辩解,又怎会突然对他态度转变,该是有人为他说话。
只是他没想到,会是这位亲王。
他恍然大悟,顿时耳清目明,心里通透。
陈潢强撑着身子,问道:“我与王爷并无私交,怎么……能得殿下青眼。”
“王爷自有决断,咱们底下人,怎能揣摩阿哥的心思?”
他们王爷没说话,巴扬阿可不会多嘴,阿哥没说这是可以说的,他就要嘴巴严严实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