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念转头,这才发现是许阿狸。
她一头墨发高高束起,手中折扇猛的一收,举手投足间透着唱小生培养出的英气与洒脱。
后面跟着的宋鹤鸣也闻声抬头,看见是沈知念,眉头立马蹙了起来。
“我不是都签完字了,不是说了不让你来烦扰我吗?”
沈知念突然想起来,宋鹤鸣所谓的她去戏班“烦扰”他那次。
那天他一早说去看戏,至夜里也没回来,半夜,宋老夫人突然咳嗽不止,像是染了风寒。
沈知念心急如焚,一边赶忙吩咐丫鬟去请大夫,一边差长庚去寻宋鹤鸣。
长庚回来后,面带难色:“夫人,小侯爷正在春台戏班喝酒,说今晚不回了,让您早些休息。”
她怕宋老夫人知晓此事动怒,病情会更加严重,于是只能亲自去春台戏班找他。
她刚踏入戏班后台,嘈杂声便扑面而来。
油彩香气与木质妆奁的味道混杂在一块,还没等她适应,就一眼看见了许阿狸。
她当时还未卸去妆容,扮相十分英气,眼波流转,又带着女儿家的风情。
“许姑娘,我家夫人是来寻姑爷宋小侯爷的。”春喜客气说道。
许阿狸腿大喇喇踩在凳子上,身姿随意。
“你家夫人是哑巴吗?为何不自己说话,摆着那富贵架子,我许阿狸可不接。”
“你……”春喜瞪眼。
沈知念伸手拦住春喜,看向许阿狸:“许姑娘,我今日是来寻宋鹤鸣,烦请告知,他现在在哪?”
许阿狸上下打量她,然后挑眉一笑。
“原来是侯爷夫人,喏,宋小侯爷在那里,喝醉了。”
沈知念循着看过去,发现宋鹤鸣喝的醉醺醺的,嘴里还不停的嘟囔,“好戏!好戏!阿狸,你唱的真是一出好戏!”
沈知念不动声色皱了皱眉,走到宋鹤鸣跟前。
“走了,我们回去吧。”
宋鹤鸣睁开醉意迷蒙的眼,皱着眉头不耐烦:“你、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了让你、休息,我不、不回去了。”
沈知念舒了一口气,仍旧温声劝道:“婆母还在家里等你,跟我回去吧。”
“你怎么……没完没了的!”宋鹤鸣猛的一甩袖子。
沈知念一时没站稳,向后踉跄两步,后腰重重磕在雕花的化妆台桌角上。
“嘶…”闷哼被牙齿咬碎在喉间。
冷汗顺着脊背蜿蜒而下,她蜷着身子捂住伤处,指节因疼痛泛白。
宋鹤鸣晃了晃神,抬脚正要上前,忽听“啪”的脆响。
许阿狸指尖松脱,月白瓷盒在青砖上裂成蛛网状,香粉如霜雪炸开。
她蹲下身,纤长指尖蘸起碎瓷上的香粉:“啧啧,可惜了,小侯爷你精挑细选的。”
宋鹤鸣脚步骤然停住,酒意上头的脸涨得通红。
他旋即转身,袖摆擦过沈知念发梢,揽住许阿狸的肩头把她扶起来:“一个粉盒子而已,你要多少,我给你买多少!”
许阿狸仰起脸,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小侯爷还真是阔气。”
尾音轻飘飘散在空气里,像片沾了露水的枯叶。
宋鹤鸣:“那、阿狸,你、你让不让我走啊?”
许阿狸无声勾了勾唇,柔软身段一转,从宋鹤鸣的怀里转了出来。
“小侯爷,你家夫人既来寻你,你就回去吧,想看戏啊,明日再来吧。”
宋鹤鸣闭眼摇了摇头:“阿狸啊阿狸,我真是对你没办法……我真真是喜欢你……只喜欢你……”
沈知念指节深深陷进掌心,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进衣襟,混着心口翻涌的酸涩。
她死死咬住齿间,任由后腰锥心的剧痛在体内游走,却不肯泄露出半声呜咽。
只是沉默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的丈夫,毫不顾忌的当着她的面对其他女人展露浓浓爱意。
那些话语像附骨之疽,每次想起,都在记忆里反复剐蹭,剜得她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腥甜。
许阿狸却故意眼皮都没抬,随手摆弄一杆戏枪。
“宋小侯爷说笑了,你再不回去,你家夫人该怨我了。”
从春台戏班离开的时候,沈知念听见一个戏子不屑的对许阿狸说道。
“什么侯爷夫人,不过也就是个普通的后宅女人,只会依附于男人罢了。”
……
如今她的后腰,还留有一块疤痕,每逢阴天,就会隐隐作痛。
沈知念收回回忆,淡漠应道:“我可不知,什么时候琳琅阁也变成戏台子了?”
宋鹤鸣还想说什么。
许阿狸手腕灵巧一转,折扇轻敲宋鹤鸣的肩膀。
“鹤鸣,沈姐姐说的是啊,不过是意外遇见,怎能说是她有意烦扰你呢?”
她说完,娇艳的脸上扬起一抹粲笑。
“阿狸言之有理,今日你表演如此精彩,这琳琅斋的物件,你可任选,权当是我送你的贺礼。”
宋鹤鸣满脸笑意,亦步亦趋跟在许阿狸身后。
“这不好吧,我听闻,定远侯府掌家之人是沈姐姐,你说要送我礼物,可经过沈姐姐同意了?”
许阿狸扬起下巴,目光若有似无落在沈知念身上,脸上笑意未减。
沈知念抬眸,与她对视。
“琳琅斋是开业经营的铺子,小侯爷送了礼,如实入账即可,毕竟,老夫人还会时常问起。”
许阿狸一怔,眼眸中难掩惊艳之色。
沈知念唇角微勾,神色淡漠疏离,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清冷气息。
她并未佩戴任何名贵首饰。
着一袭浅青色罗裙,裙摆与袖口处,仅以细腻的银线勾勒出几缕简约的云纹,再无其他过分装饰。
可就是这般素净装扮,却让人一眼望去便再也挪不开眼。
她明明被宋鹤鸣冷落厌弃,但是眸间却丝毫没有怨妇摸样,反而像是幽静山野里盛开的牡丹。
在清风暖阳下,带着一种自在又傲然的气质。
沈知念话音一落地,宋鹤鸣就厉声反驳:“入账,入的什么账?”
他又宠溺看向阿狸:“阿狸,何必要她同意,这琳琅斋,是我定远侯府的铺子,我说送就送了,只要你喜欢就好。”
沈知念无声抿唇。
你喜欢就好……
宋鹤鸣还真是大方,琳琅斋是定远侯府为数不多银钱收入尚且可观的铺子。
玉器首饰也主要是供应闵京的达官显贵。
所以价值不菲。
如今,他轻飘飘一句话,就让许阿狸任选。
且不说定远侯府撑不撑得起,日后,其他达官显贵是否还愿意从这里购买首饰,都另说。
但是,既已签了和离书,她已没有立场再管侯府的事。
看沈知念沉默。
许阿狸兀自笑了笑,扇子在铺子展示架上点扫一番,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不过是些寻常妇人喜欢的玩意,我可没什么兴趣。”
“那阿狸你喜欢什么,我让人去买来送给你。”
宋鹤鸣忙不迭说道。
就在这时,琳琅斋的老板已经把账册取了来。
“夫人,您请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