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佩闻躲在草丛里，假山后面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身边跟着他的小太监已经吓傻了。
他日日跟在周佩闻身边，自然知道说话的其中之一就是大皇子的奶娘，从前他们都觉得奶娘是个稳重可靠的人，岂料偷听到她在背后讲话，却是极尽嘲讽。
小太监本想站出去阻止，却被周佩闻拦住，他脸色很差，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奶娘依旧在滔滔不绝，“这不，今儿听到咸宁宫那位被贬位份，禁足宫中，白眼狼连看都没看一眼，带上珊瑚就去讨好皇后娘娘了，皇后娘娘什么没见过，一株穷珊瑚，此刻估计早就被娘娘丢入后库了。”
“嬷嬷，您怎么不劝一劝大皇子殿下，或许是他年纪小，”对面的似乎是个年轻宫女，她声音也小，发出疑问，“会不会是池答应对他不好？不然哪有孩子不爱母亲的。”
“嗐，要我说，池答应就是太好说话，她哪里对大皇子不好，她就差把心都掏出去了！”嬷嬷说起曾经在皇子府的事情，她还有些唏嘘，“你是不知道，当年池答应还是皇子妃，生产时难产，费了好大功夫才生出来，甚至出了月子后鲜少假手于奴婢，大皇子病了，她求医问药，慈母心肠，真叫人看了感动。”
宫女一听，顿时也唏嘘不已，“如今皇后娘娘也怀上了皇嗣，再过几天选秀，到时候进来许多新人，宫里的孩子能少吗？”
“且不说日后新人进宫诞下的孩子，就现如今皇后娘娘肚子里的孩子，若是个公主还好，若是皇子，那便是皇上登基之后的第一个孩子，还是嫡子，身份比大皇子好上百倍，”嬷嬷噘嘴，眼底全都是嘲讽，“皇后娘娘又不是良善之人，若是二皇子出世，她定会千方百计让大皇子消失。”
“大皇子到底是看不明白啊，”宫女叹气，“他与池答应本是母子相连，若大皇子肯为池答应求情，或许事不至此，如今池答应禁足再也不能出来，大皇子一个六岁孩童，没有了后盾，可怜啊。”
……
小太监也没想到这两人竟然如此大胆，就在御花园这么说，他刚想站出来怒喝，却被周佩闻再次拽住。
那两人说完之后，便叹息着走远了。
此时，只留下周佩闻主仆二人。
“殿下！”小太监看她们走远了，有些不甘心，“她们不过是奴才，怎敢如此编排主子，殿下应当赐死她们，以儆效尤。”
周佩闻沉默。
他自然可以站出来，赐死她们，然后他身边再也不会出现这样多嘴舌的人了。
但他控制得了言行，控制不了人心。
其实在听到第一句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心中是愤怒的，但理智告诉他，这些人说的都对，在他面前不敢说的话，实际上全都是真的。
在东宫时，柳琴被父亲迎入府中，成为侍妾，他那时才四岁，见周崇西喜欢柳琴，他也学着凑近柳琴。
下意识的，他心中觉得柳琴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说话温声细语，妆容每日都精致。
反观他的母亲池轻轻，发饰简单，不会琴棋书画，写字也不好看，将军府也不待见她，她只是一个从小长在乡野的庶女。
“殿下！”小太监听了刚才那些话，脸色也不太好，更多的是惊疑不定。
周佩闻沉默良久，才从草丛中走了出来，“你们，都这么想？”
小太监听完，犹豫了一瞬，但立刻回道，“殿下，此事应当由您下决断，奴才身份卑贱。”
他这句话，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周佩闻颔首，“走吧。”
“……是。”
一路上，周佩闻都没有说什么。
临近咸宁宫，他才开口，“你与你母亲，是怎么相处的。”
小太监一愣，随后挠了挠头，“奴才的娘对奴才很好，小时候，奴才会靠在母亲的怀里看屋顶的星星，也会给奴才做好吃的菜，给奴才做布偶，竹蜻蜓，草编兔子。”
周佩闻更加沉默，因为，这些池轻轻也做过。
从前的池轻轻，也会抱着他轻声哼唱不知名的歌谣，会做香甜软糯的点心喂他吃，也会做布老虎。
可惜，是他不珍惜。
如今的她，或许早已伤了心。
周佩闻猛然发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池轻轻就再也没有主动找过他，只有他找过去的时候会得到一盘桂花糕，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
想到这里，他浑身冰凉。
父皇的重视，需要他拿出超越别人的成绩来换，或是功课，或是骑射，但母亲的疼爱，却是无条件的，可如今，与他骨血相连的母亲，却再没有主动找他，关心他了。
突然间，周佩闻站定在原地，眸中闪过茫然与无助。
池轻轻，是不是不要他了？
站在空旷的宫道上，咸宁宫的牌子已经破败，大门被紧锁。
周佩闻突然很想把自己团成一团，缩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
周崇西今日没有去柳琴那儿，批完折子之后，就留在紫宸殿就寝。
或许是今日太累，他躺下后很快就睡着了。
周崇西在迷雾之中走向一团光。
那里似乎是陌生的世界，他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伴随着一道从未听过的清脆铃声响起，从一个围着栅栏的地方涌现出许多穿着一样衣服的十七八岁少男少女，女子的发髻都是池轻轻曾经给他展示过的马尾辫。
这么想着，周崇西胸膛剧烈震动。
而后，他不由自主地漂浮，再漂浮。
他走到了那个写着一中的房屋里，又漂到了一处扁圆形状，中间是草，周围是深红色画着白色线的地方。
很多人在这里跑着，中间的草地上有许多少年在踢一个黑白色的球，时不时发出阵阵惊呼。
这里于他，很陌生。
周崇西内心生出一丝丝胆怯，望着数不胜数的钢筋铁骨，路上奔流的车水马龙，这些，即便他是皇帝，也从未见过，更是想都没有想过。
正当他准备找个机会醒来的时候，眼神却无意间看向一处——
在这场地外围，有很多座椅。
在里面，他看到了一张很熟悉的脸——
池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