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沉水香袅袅升起,李琮端坐在珠帘后的鎏金椅上,玄色朝服上银线绣的蟒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礼官刚唱完\"有本启奏\",柳华便捧着象牙笏板出列,腰间玉佩撞出清脆声响。
\"臣参云朔州刺史郑垣贪墨修河款项,致使三县堤坝溃决。\"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这是受灾百姓的联名血书。\"侍从跪呈的绢帛上暗红斑驳,像极了去年秋猎时苏槿射中的那只白狐伤口。
工部尚书王延年偷眼瞥向帘后。
自先帝\"归天\"后,这位向来不苟言笑的君后处理政事竟比从前果决十倍。
果然听见玉器轻叩案几的声响,李琮的声音隔着珠帘传来:\"着大理寺即刻锁拿,赃款全数用于赈灾。\"顿了顿又补充,\"按先帝定的《反贪条例》,夷三族。\"
殿角铜漏滴答声中,王延年赶忙出列:\"禀君后,江宁织造局新式织机已投产。\"他展开一卷缂丝图样,\"这是按先帝手稿改良的十二综提花机,效率提升三倍有余。\"当说到选拔刑部尚书夫人沈氏任厂长时,朝列里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
\"沈夫人?\"李琮突然轻笑,指尖摩挲着苏槿常把玩的黄玉扳指,\"可是去年在朱雀大街当众鞭笞恶奴的那位?\"
当时苏槿还给他说过很看中这位沈夫人。
见刑部尚书崔衍尴尬称是,珠帘后传来满意的叹息:\"甚好。传本宫口谕,女工月钱再加三成。\"
崔衍趁机呈上装帧精美的《永徽律疏》:\"此乃先帝临终前嘱托修订的新律。\"
他翻开烫金扉页,苏槿朱批的\"法理情\"三字赫然在目。
李琮忽然起身,珠帘哗啦荡开,露出他猩红的眼眶:\"明日开始,各州府县衙门前立《律令碑》,着刑部派员宣讲——就用先帝发明的那个'图解普法'法子。\"
午时阳光斜照在兵部侍郎高举的弩机模型上,精钢箭槽反射出冷光。\"
此连发弩射程二百步,正是按先帝...\"他话音戛然而止,整个太极殿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李琮的指甲在苏槿常坐的龙椅扶手上刮出细痕。
礼部尚书张明远手持鎏金奏板出列时,腰间玉佩与怀中书简相击,发出清越声响:\"臣启君后,礼部事禀报。\"
他展开三尺长的《州县学宫图》,绢面上密密麻麻标注着朱砂记号:\"先帝去年诏令'一乡一塾',今已开始筹备建造。\"
袖中忽滑落一册装帧奇特的课本,封面烫金印着苏槿亲绘的《农桑图解》,\"国子监新编的《算学基础》已发往各州,其中'复式记账法'乃先帝亲授。\"
李琮满意点头,苏槿说过,她要人人人吃饱穿暖,读的起书,很快便会实现了。
暮鼓响过三巡,李琮踏进两仪殿时,鎏金烛台上的蜜蜡正爆开一朵灯花。
苏文手持银匙的手微微一颤,米粥险些洒在苏砚绣着金龙的围兜上。
\"可算回来了。\"苏文将温着的青瓷碗往前一推,碗底与案几相触发出轻响,\"这小祖宗今日摔了三个玉碗,非要等你回来才肯用膳。\"
李琮解下腰间蹀躞带,玄色朝服掠过青铜熏笼,带起一缕沉水香。
苏砚突然在摇篮里支起胖乎乎的身子,小手抓着雕花栏杆,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爹...爹爹...\"
烛光下,李琮俯身时额前垂下的几缕白发格外刺目——那是苏槿\"仙逝\"那夜骤然生出的。
他指尖刚要碰到苏砚鼻尖上的米粒,小娃娃突然抓住他的手指往嘴里送,湿漉漉的牙床啃得人发痒。
\"慢些吃。\"李琮用苏槿常说的语调轻哄,另一只手无意识摩挲着摇篮上刻的海棠花——那是去年苏槿怀着苏砚时,亲手绘了图样让匠人刻的。
待苏砚睡熟,李琮独自站在殿前的九枝铜灯下。
灯影里他展开袖中密奏,朱批到一半突然顿住——纸上不知何时晕开了水痕。
抬头望见檐角悬着的青铜风铃,那是苏槿说能\"听见远方声音\"的物件,此刻正映着满天星斗微微发亮。
\"你看...\"他对着虚空轻语,\"砚儿今日会叫爹爹了。\"夜风穿廊而过,吹动案头未批完的奏章,露出苏槿最后那封朱批:\"阿琮且看,待砚儿周岁时,大运河当通到洛阳了。\"
五更鼓响时,李琮将苏砚的小手轻轻放进锦被。转身取过案上《五年计划》的绢本,在\"教育改革\"那栏添了行小字:\"设皇家幼稚园,择官员子女共学。\"墨迹未干,东方已现鱼肚白。
平阳县东岗乡武家庄。
村里正传出消息:\"乡里学堂开办好了,上面有令,适龄孩童不论男女都要去上学,还不收费用。\"
这消息在村里炸开了锅。宋老太第一个反对:\"上学还得买笔墨纸砚,多费钱啊!女娃去上学更是浪费。\"众人纷纷点头附和,都觉得女子终究要嫁出去,读书是白费功夫。
春桃听了心里直发愁。她家只有三个女儿,可她是真心想让孩子去学堂。这时宋老大站出来说:\"如今政策这么好,为啥不让孩子上?反正我家闺女肯定要去学堂。\"这话说得斩钉截铁。
苏家几个妯娌听了,暗地里直掐自家男人的胳膊。她们家里都有儿子,现在又没分家,可不想让宋老大家的女儿上学浪费钱。但自家大哥都这么说了,当弟弟的也不好反驳。宋老太狠狠瞪了宋老大一眼:\"去去去!\"转头又剜了春桃一眼:\"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春桃却毫不在意婆婆的白眼,满心欢喜地盘算着女儿上学的事。虽然上面鼓励女孩上学,可各村真正送女孩读书的实在不多。
学堂里,宋大丫是学得最好的,但学堂里的老先生捋着花白胡子,眼睛总往男学生那边瞟。
提问时,男娃答错了也和颜悦色,女娃背得再流利也只得个\"嗯\"字。
宋大丫把《千字文》攥得发皱,硬是把每个字都嚼碎了咽进肚子里。
开春时,县衙差役敲着铜锣在村口槐树下贴告示:江南织造局招考女工,需年满十四、识文断字者。月钱二两银子,管吃管住,年节另有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