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吠骤然升至最高频,程墨白感觉军靴声已近在咫尺,他最后扫了眼化验单背面的铅笔小字:\"第七次活体实验数据,砷剂注射后存活时间统计\",日期栏赫然是三天前,修女突然将他推入炉灰池内,自己则转身迎向被撞开的铁门。
程墨白在坠落瞬间,看见笠原幸雄的日军军装反光掠过门缝处,德国牧羊犬的荧光耳标在黑暗中绿得发亮,修女袍在一道枪口焰中绽开数朵血花时,他听见修女用日语嘶吼:\"石井部队在地下室!\",那是去年审问被俘日军时学会的唯一一句日语,此刻带着煤渣与血沫喷在门框上。
犬影突然人立而起,示踪剂的荧光在程墨白视网膜上烙下绿色残像,他最后的感觉是灼热的炉灰灌入口鼻,以及某个柔软物体落入怀中的触感。
档案册在火海中翻开最后一页,泛蓝的化验单上,\"最终处理方案\"的印章正缓缓融化,滴落成紫黑色的蜡泪。
锅炉房暗门转轴发出锈蚀的呻吟,程墨白在煤渣堆上踉跄后退,门缝漏进的月光里,穿长衫的眼镜男子像游魂般飘进来,镜片蒙着层乳白色的翳,他怀里的掏粪工装泛着诡异的墨绿色,领口处凝结着块状褐黄物,腐臭气息在蒸汽中拧成实质的绳索。
\"我是齐兆武,历史系助教。\"男子摘下滑腻的圆框眼镜,用袖口擦拭时露出腕间暗红伤痕,\"三小时前组织在珞珈路下水道截获情报,石井部队正在全城清剿大屠杀知情者。\"他抖开那身工装,粪水结晶在布料表面勾勒出诡异的地图,\"金陵大学档案馆底层还有七具教授遗体,舌骨都被菌丝贯穿。\"
程墨白的手指触到工装内袋的硬质物,掏出一看竟是半块青铜校徽,齐兆武注意到他表情,喉结在蜡黄皮肤下滚动:\"校工老周牺牲前塞给我的,他女儿在鼓楼医院……\"话音戛然而止,暗门外突然传来军靴碾碎玻璃的脆响。
换装过程像在焚尸炉里进行外科手术,程墨白扯掉灼烧的衬衫时,后颈皮肤粘在布料上撕开血口,齐兆武将档案塞进粪桶夹层的手法像在装配炸弹,双层桶壁的空隙里,化验单与皮肤组织在福尔马林气味中发酵。\"走水道过秦淮河,\"助教用气声说着暗号,\"约翰逊领事左袖口缺第三颗纽扣。\"
粪车铁轮碾过煤渣路的声响像垂死之人的喉鸣,程墨白弓着背推车,腐臭完美掩盖了背后洇出的血渍。
两个日本兵倚着砖墙撒尿,其中一人腰间的指挥刀鞘上,铜菊花纹在月光下泛着青,他们捏鼻挥手的瞬间,程墨白瞥见对方制服领章,第1644部队,石井四郎亲卫队。
宁海路转角处的霓虹灯管爆裂闪烁,戴白袖章的汉奸从阴影里滑出来,像条吐信的竹节蛇,程墨白低头查看粪车挂钩时,袖口金大校徽的线头正在月光下燃烧。汉奸的驳壳枪泛着机油冷光,程墨白听见自己腕表的发条在齿轮间尖叫。
\"支那人就是支那人。\"汉奸用枪管挑起程墨白的下颚,白袖章上的\"治安维持会\"字样洇着暗红,\"掏大粪都偷穿长衫,真当……\"
破空声撕裂夜雾的刹那,程墨白瞳孔里映出旋转的板砖残影,汉奸后脑绽开的血花溅上砖墙时,十二三岁的男孩从垃圾堆后跃出,灰布衫下摆还沾着半片碎砖,他拽着程墨白钻进巷子时,粪车铁轮在青石板路上擦出火星。
\"往大方巷跑!我爹是历史系王崇武教授!\"男孩在奔跑中甩出情报,程墨白这才发现他脖颈系着半截蓝布带,布结下藏着块烫伤的疤痕,\"三天前他们在成贤街抓走七位教授,我娘亲眼看见……\"
身后传来犬吠与枪栓拉动的金属摩擦声,男孩突然将程墨白推向院墙,自己转身抄起半截晾衣杆,程墨白在翻墙瞬间,看见男孩用晾衣杆铁钩勾住汉奸同伙的脚踝,对方栽进粪堆时,满手抓起的秽物里,半截人指在月光下泛着青白。
墙头碎玻璃在程墨白掌心犁出血沟,他滚进陌生院落时,紫藤花架下传来留声机的爵士乐,英文歌词混着鸦片烟枪的咕嘟声:\"……I'll be seeing you,in all the old familiar places……\"穿睡袍的胖商人踢开二楼窗户,用走调的英文高喊:\"John!bring my cocaine!\"
程墨白躲进地窖时,听见粪车被掀翻的巨响,男孩浑身粪水地撞开地窖门,怀里的板砖换成半块城砖:\"往颐和路跑!美国大使馆后门在……\"话音被机枪扫射的爆豆声截断,程墨白看着男孩突然睁大的眼睛,月光在他虹膜里折射出破碎的玻璃碴。
\"分开跑!\"程墨白将粪桶塞进男孩怀中,自己冲向相反方向,他听见子弹击穿雨篷的锐啸,却感觉不到疼痛。
美国大使馆的铁门在暮色中投下锯齿状阴影,程墨白攥着窨井盖的手突然痉挛,三辆日军摩托车像黑甲虫般蛰伏在台阶前,排气管余温将柏油路面烫出焦痕。
穿条纹西装的日本外交官正用镀金手杖敲打海军陆战队的防弹盾牌,每声脆响都震得程墨白后槽牙发酸。
\"根据《中美新约》第十二款……\"外交官的牛津皮鞋尖抵着红砖缝里的蚂蚁队列,\"贵国没有司法豁免权扣押帝国公民。\"陆战队中尉的汤姆森冲锋枪枪口垂着水珠,程墨白嗅到机油味里混着咸腥——这武器刚用海水做过冷却。
男孩拽了拽他沾满粪水的衣角,喉结在布满淤青的皮肤下滑动:\"上周他们运走六箱吗啡,从临时法庭后门。\"程墨白这才注意到男孩脖颈处的蓝布带边缘浸着暗红,布结下藏着半枚铜制校徽,边缘锯齿与金陵大学1934年款完全一致。
窨井盖掀开的瞬间,硫化氢的恶臭像实体般撞进程墨白的鼻腔,男孩率先钻进直径不足半米的管道,布鞋在青苔上擦出黏腻的绿痕,程墨白爬行时,左腹伤口不断刮擦砖缝,血珠滴在积水潭里晕开成淡粉色涟漪,惊动了蛰伏的鼠妇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