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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寂静后,陈恪伸手取过惊堂木。

“啪!”

一声清脆却极具穿透力的声响,如同裂帛,打破了堂内的沉寂,也震得跪着的商贾们心头一颤。

“堂下何人?因何事鸣冤?逐一报上名来,从实讲来,不得虚言!”陈恪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冷峻,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刻的他,端坐明堂,确有几分后世影视剧中,那位铁面无私的包青天的影子,只是少了几分传奇色彩,多了几分这个时代封疆大吏特有的、基于权力和实力的冷硬。

跪在最前面的一个中年微胖商人,似乎是众人的代表,闻声连忙又磕了个头,声音带着颤抖却努力保持着清晰:“青……青天大老爷在上!小……小人周福贵,乃是兴业街‘周记绸缎庄’的东家。小人等今日冒死鸣冤,实是……实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啊!”

“哦?”陈恪语气平淡,“被何人所逼?所为何事?慢慢讲来。”

周福贵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勇气,开始娓娓道来:“回禀大老爷,约莫半月前,松江府来的徐崇右徐公子,带着一众豪奴,找到小人等在兴业街的铺面,言说……言说看中了咱们这几家的地段,要咱们……要咱们将铺面让与他徐家……”

他顿了顿,偷眼瞧了瞧堂上的陈恪,见对方面无表情,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大老爷明鉴!兴业街乃是府尊您一手规划、如今上海最繁华的所在,小人等当初响应官府号召,最早入驻,投入了全部身家,好不容易才将生意做得有些起色,这铺面……就如同会下金蛋的母鸡,是小人等的身家性命所系啊!”

旁边另一个脸上带着淤青的商人忍不住插嘴,带着哭腔:“是啊大老爷!那徐公子开口就要我们搬走,这……这岂不是要了我们的命根子吗?”

陈恪目光扫过那人,并未斥责其插话,只是淡淡道:“既是你等身家所系,不愿相让,亦是常情。那徐公子,又是如何‘逼’你们的?”

周福贵赶紧接话,语气充满了无奈与愤懑:“起初……起初小人等虽万般不愿,但……但也知那徐家势大,是松江望族,徐阁老的亲族……小人等平头百姓,如何得罪得起?便想着,若徐家诚心要这铺面,也不是不能商量,只需……只需按市价,给予足够的补偿,让我等能有本钱另寻他处安置,也好过血本无归……”

“你们要价多少?”陈恪问得直接。

周福贵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报出一个数字:“回大老爷,小人等几家商议过,如今兴业街一间临街旺铺,若真要转让,市面上……至少也需三万两银子。这绝非小人等漫天要价,实在是……实在是这铺面的价值就在于此啊!少了一分,小人等便是亏了血本,日后生计都成问题!”

三万两一间!堂下侍立的几个书吏都不由得暗暗咋舌。

这价格确实骇人,但也从侧面印证了兴业街地段的金贵。

若按徐家想要的三十间铺面算,光是这一项,便是九十万两雪花银!

这还不算他们计划中那三百亩地的投入。

徐家再是富可敌国,要一次性拿出如此巨款进行“正规”交易,也绝非易事,更何况是用于“投资”而非现成的暴利。

周福贵继续诉苦,声音愈发悲切:“可……可那徐公子,一听这个数目,当即就翻了脸!骂小人等是刁民,是趁火打劫!说……说能看上我们的铺面,是给我们脸面,我们竟敢不识抬举!还说什么……他徐家看上的东西,还没有花钱买不到的规矩,也绝不是这个花法……”

另一商人补充道:“他言下之意,是怪我们没给他徐家足够的面子,不肯‘识相’地低价相让。可大老爷,三万两,真的是公道价啊!我们若贱卖了,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吗?”

“然后呢?”陈恪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倾向。

“然后……”周福贵的声音带上了恐惧,“那徐公子便三日两头派人来店里闹事,言语辱骂是家常便饭,还……还纵容豪奴驱赶客人,砸毁货品!前日,更是变本加厉,直接动手砸了小人和赵掌柜的铺面,打伤了好几个伙计!扬言说,若再不乖乖搬走,下次就不是砸店这么简单了!大老爷,这上海滩,可是有王法的地方啊!求大老爷为小人等做主啊!”

说到最后,周福贵已是涕泪交加,连连叩首。其余商人也跟着磕头,呜咽声此起彼伏:“求大老爷做主!”

公堂之上,只剩下商贾们压抑的哭泣和冤屈的诉说声在回荡。

陈恪静静听着,他心中明镜似的。

徐崇右此举,看似嚣张愚蠢,实则背后有其独到的逻辑。

徐家这样的士大夫家族,积累财富的手段,更多依赖于特权、荫庇、土地兼并和隐性的权力寻租,习惯了空手套白狼或以远低于市场的成本获取资源。

让他们按照完全市场化的规则,明码标价地支付接近百万两的巨额现金来购买铺面经营权,无异于割他们的肉。

他们不是出不起这个钱,而是从心底里抗拒这种“公平”交易,认为凭借权势就该享有特权价格。

而徐崇右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固然有其纨绔本性、好大喜功的原因,但陈恪那日在签押房内,看似推心置腹、实则暧昧不明的态度,无疑是一剂强烈的催化剂。

那番“何须官府多此一举”、“徐家名号足以让商人给面子”的言论,落在徐崇右这种头脑简单的纨绔耳中,简直就是默许甚至鼓励他“放手去干”的信号!

他定然以为,陈恪这位“座师门生”的知府,会在他与商户发生冲突时,站在他这一边,至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殊不知,陈恪要的,就是他这般横行无忌,自己将把柄送上门来。

思绪电转间,陈恪已有了决断。

他抬起手,轻轻虚按,堂下的呜咽声渐渐平息。

“尔等所言,本府已悉知。”陈恪的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沉静却带着力量,“你等商户,遵纪守法,在上海经营不易。所求补偿,是否合理,尚需核查市价。然,纵有议价不合,亦应遵循律法,协商解决,或诉至官府裁断。恃强凌弱,打砸店铺,伤人毁物,此乃目无王法之行径!”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上海府,乃陛下钦设之通商口岸,自有法度规矩!无论何人,身居何位,背景如何,在此地经商行事,皆需遵守《大明律》及本府所颁条例!若有违犯,本府定严惩不贷!”

这番话,如同定心丸,让堂下商贾们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陈恪不再多言,取过一支令签,沉声道:“来人!”

“在!”堂下衙役齐声应诺。

“持本府令牌,即刻传唤涉案人徐崇右,到堂问话!”

“得令!”

一名班头接过令签,躬身领命,带着两名衙役快步而出。

惊堂木再响。

“退堂!一干人证,暂且带下,候传再审!”

陈恪起身,拂袖转入后堂。

公堂之上,众商贾被衙役引下,心中忐忑与期盼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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