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思再次来到天牢，这一次见的人是小盈的女夫子。
徐山长一身囚衣坐在昏暗潮湿的牢房里，双目紧闭，背脊挺直。
李思思觉得，哪怕生长于京城这种环境的女子，原来也可以有一身不屈的傲骨。
那些女夫子都提了证词，唯有徐山长不肯低头认错。
故而，相较于其她女夫子已经被放出去，徐山长浑身囚衣破烂浸着血迹，神色苍白虚弱。
但是那双如公主极相似的凤眸却透着坚韧。
“徐夫子……”小盈声音颤抖着扑过去，却又在徐山长跟前无从下手般停住动作，怕碰触到她身上无处不在的伤口。
徐山长看着小盈满脸的担忧和心疼，转过头对李思思说：“你们不该来的。”
李思思提着食盒，语气坚定：“我们应该来的。”
看着从前傲如雪梅的徐山长病态的样子，李思思眼眶发热。
吸了口气，笑着说：“我给您带来一些食物，您尝尝 。”
见徐山长神色淡淡，李思思补充道：“这些都是小盈亲手做的，她对您敬重得很，感念您的教导之恩……”
不等她说完，徐山长抬手：“夫人言重矣！徐某只是个违背礼教，打破祖宗传统的囚犯罢了。”
小盈立刻不服地说：“不是的，徐山长没有错！说什么女子不该学习政治，不过是那些掌权者利用礼教来规范女子，使得女子只能被迫成立于从属地位，来确保他们统治阶层的地位和权利不受挑战……”
徐山长脸色大变，慌忙捂住小盈的嘴巴，冷声呵斥：“往后这种话万万不可再说！就算你不在意自己，也要为了将你视若亲妹妹教养的两位姐姐！”
她松开手，目光看向李思思，劝告：“萧二夫人往后行事还是要多番顾虑才是，徐某既无父母又无姐妹，死了便死了。但是萧侯府不一样，他们是世家大族，牵一发而动全身。”
徐山长哀叹一声：“徐某先前也只是一时脑热，凭着一腔愤怒欲与世俗礼教抗争，如今已经知错。萧侯府的两位公子皆是难得的治国之才。特别是您的夫君，萧二公子处事公正、忧国忧民，莫要因为徐某一个独身之人牵连了他们。”
李思思默默听着。
待她说完，才问：“所以您认输了吗？”
徐山长一愣，满眼意外的看着她。
李思思压低声音，再次询问：“徐山长是不是后悔之前做的事情？觉得处于这种环境，应该随波逐流。”
不等她回答，李思思继续追问：“您可有想过，自己嫁作人妇，从此屈居后宅，看着自己的夫君三妻四妾，而你不能有任何怨言，甚至不能吃醋妒忌，否则便是犯了七出之罪。”
小盈沉不住气地开口：“不行！若是我的夫君将来做不到忠贞于我，那我便不要他了！”
徐山长沉声开口：“徐某……”
李思思提醒她：“您现在的自称也是错的，只有男子才有权利以自己的姓氏来自称，而女子则要被冠上夫姓。比如您称呼我便是萧二夫人，又或者萧氏。”
徐山长被她说得哑然。
李思思又道：“当然，我说这些并不是说女子 偏要争个姓氏，毕竟就算争来了，也是父亲的姓。我只是觉得，女人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该被剥夺她们理应享受的权利。”
她目光坚定地看着徐山长，一字一句道：“徐山长，您没错！而且，公主尚未放弃，所以您也没有输！”
徐山长多日来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心脏，像是被她的话注入一股洪流。
她似乎又回到当初跟着公主的时候，仿佛看到曾经一个个女子只因为性别而被冠上各种罪名。
她们都有同样的眼神：不甘和不服！
近日来遭受的唾骂和指责，如今想来，他们都是利益既得者，所以可以站在道德的高点来批判她的错误。
可是凭什么？
老祖宗留下来的礼教就一定是对的吗？
不！只有自古以来女子受的不公待遇才是真实的！
徐山长轻呼口气，看向李思思的眼神带着一抹感激和尊重：“您说得对，我们还没有输，若是不争，我们女子的苦难将永远延续。不论最终是赢是输，起码能给世人一些警醒。”
李思思笑起来：“您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闻言，徐山长立刻叮嘱：“夫人切不可意气用事，您的夫君是个贤才，断不可为了徐某连累了他。”
“不会的。”李思思信誓旦旦。
她打开食盒：“先吃饭，吃饱了好好休息。”
徐山长恭敬作揖：“多谢。”
“不客气。”李思思朝她摆手。
见她动作斯文有礼地吃着饭，李思思又拿出一个药丸：“这个疗伤的药你拿着，一次别吃太多，每天吃一点点就行，可以缓解疼痛。”
“这……”徐山长立刻站起身，再次感激行礼，“徐某怎敢劳二夫人如此费心。”
李思思随意摆手：“你别总是这么客气，你是公主看重的人，我也是，所以咱们是同伙。”
听到她这个逻辑和用词，徐山长失笑，“二夫人，同伙一词非这般用的。”
“哎呀，差不多，你理解我意思就行。”李思思语气随意的解释。
徐山长有些意外她爽朗的性情，笑着点头：“二夫人说的是，是徐某拙见了。”
“探视时间到了！”屋外牢头的粗犷的声音响起。
李思思站起身，低声嘀咕：“时间怎么过这么快？之前去见公主没见他们敢催促一句的。徐山长，我们先走了。”
小盈朝着徐山长恭敬行礼：“徐夫子，您好生歇息，学生下次再来看望您。”
徐山长回礼：“你们无需担忧徐某。”
她又看向小盈，满眼慈爱：“小盈啊，你是个性情直爽的好姑娘，往后在外面，你也莫要说是我的学生了，以免引来祸事。”
“徐夫子！在小盈眼里，您永远都是最好的夫子！”小盈眼眶微红。
徐山长语重心长：“一个称呼罢了，待时机成熟，有的是机会喊出口。做人当能屈能伸。”
李思思摸了摸小盈的头：“这话我赞同徐山长的，小盈听话夫子的。”
小盈抿着唇，重重点头：“嗯，我会听话的。”
徐山长欣慰的点头。
李思思再次和徐山长道别，带着小盈离开天牢。
刚来到马车处，便看到如柳皱眉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李思思疑惑询问。
一只修长的手掀开马车的帘子，萧云宸温润如玉的脸出现在马车上。
李思思眼神一沉，语气略显不悦：“你们跟踪我？”
“娘子特意告知管家，你今日要来天牢，不就是想让为夫跟过来？”萧云宸反问。
李思思冷哼一声：“你想多了，我让你跟踪干嘛？吃饱了撑的？”
她推了下堵在马车旁边的如柳：“你起开！萧云宸，你给我下来！你自己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别坐我的马车！”
“我让马夫回去了。”萧云宸语气温和，“娘子的马车可否让我共乘？”
李思思勉为其难道：“行吧。”
她刚上了马车，便听萧云宸对着外面吩咐：“如柳，你带着小盈去街上买些水果。”
李思思皱眉：“买东西这种事情，府上不是有专门负责采买的吗？”
“正巧他们顺路。”说罢，萧云宸又掏出一锭银子递出去，“去吧，小盈想买什么你都陪着。”
李思思见到他这动作，更加疑惑：“你不是说买水果吗？”
“让如柳带小盈去街上逛一逛，小姑娘家正是贪玩的年纪。”萧云宸解释。
李思思慢慢有点回过味来，这家伙是故意把小盈打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