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她把杯子递到贝尔摩德唇边,小手微微颤抖着,“喝点水,妈妈说过,痛的时候喝点温水会好一点。”
贝尔摩德勉强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
看着眼前那杯晃动的水,和女孩那张写满真诚关切的小脸。
一种极其陌生的、几乎被她遗忘的感觉,如同细小的电流,微弱地刺了一下她冰冷坚硬的心防。
妈妈这个词汇对她而言,遥远得如同上辈子。
她没力气拒绝,或者说,女孩眼中那种纯粹的关心让她无法拒绝这笨拙的善意。
贝尔摩德微微低头,就着女孩的手,勉强喝了几口温水。
温热的水流划过干涩的喉咙,确实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
“还有……还有……”
女孩放下水杯,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她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自己小小的、冰凉的手,轻轻覆盖在贝尔摩德紧紧抓住左臂的右手手背上。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试探和小心翼翼,仿佛怕碰碎了什么。
而此时的贝尔摩德身体微微一僵。
陌生人的触碰,尤其是这种带着关怀意味的触碰,让她本能地想要抗拒和厌恶。
但女孩的手心虽然冰凉,却奇异地带着一种笨拙的、试图传递温暖的力度。
她的小手指,还轻轻地、生涩地在贝尔摩德紧绷的手背上画着小小的、毫无意义的圆圈,嘴里用极轻的声音,像哄孩子一样嘟囔着。
“不痛了……不痛了……痛痛飞走……”
这幼稚的举动,在此时此刻,在这个充斥着冰冷雨水、剧痛和阴谋算计的夜晚。
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贝尔摩德坚硬的心湖深处,漾开了一圈圈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她闭上眼,感受着手背上那笨拙却无比真诚的安抚,感受着体内依旧肆虐但似乎因这微弱“干扰”而略微分神的阴寒内力。
紧绷的神经,在剧痛和这奇异的慰藉交织下,竟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弛。
女孩见她没有推开自己,胆子似乎大了一点。
她踮起脚尖,用另一只手笨拙地、轻轻地擦掉贝尔摩德额头滑落到脸颊的冷汗。
她的动作依旧生疏,带着孩童特有的认真。
“你……你叫什么名字?”
贝尔摩德的声音极其沙哑虚弱,眼睛依旧闭着,似乎在积攒力气,又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脆弱和关心扰乱了心神。
她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在确认对方并非目标之后,在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刻。
女孩擦汗的手顿了顿,深褐色的大眼睛眨了眨,里面掠过一丝茫然和困惑,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她努力地回想,小眉头紧紧皱起,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委屈和失落。
“我、我不知道……”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鞋子。
“妈妈没和我讲过,但是妈妈叫我宝宝,妈妈走了之后,他们叫…叫我小哑巴。”
没有名字?贝尔摩德心中那丝异样的感觉更深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细心照顾自己、却又连自己名字都遗忘的谜团,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悄然滋生。
是怜悯?是利用?还是……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极其微弱的心疼?
体内的阴寒内力再次猛烈地冲击了一下她的防线,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她闷哼一声,不得不再次集中全部心神去对抗。
而小女孩,则依旧固执地用自己小小的、冰凉的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用那笨拙的、毫无章法的轻抚,试图驱散她的痛苦。
在这个冰冷的雨夜,在这个破旧的安全屋里。
一个身份成谜的杀手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儿,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暂时依偎在了一起。
窗外,梵蒂冈的雨,依旧下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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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如同细腻的金粉,透过安全屋积着薄尘的玻璃窗,斜斜地洒落进来,在陈旧的地板上切割出明亮而温暖的光斑。
空气中漂浮着的微尘在光柱中缓缓舞动,仿佛昨夜那场冰冷的雨和肃杀都只是一场遥远的噩梦。
贝尔摩德是被这暖意和一种久违的、深入骨髓的疲惫褪去后的松弛感唤醒的。
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惯常带着慵懒笑意的绿眸,此刻先是闪过一丝迷茫,随即迅速恢复了警惕与清明。
她发现自己依旧坐在那张旧扶手椅上,姿势甚至和昨夜失去意识前相差无几。
但不同的是,那股如同毒蛇般盘踞在她左臂、不断释放阴寒与麻痹感的“内力陷阱”,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手臂恢复了知觉,虽然还有些许使用过度后的酸软,但那令人抓狂的刺痛和冰冷标记感彻底不见了。
仿佛那一切只是一场逼真的幻觉。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左手五指,灵活自如。
“怎么回事?”贝尔摩德的目光立刻落向身边。
那个小女孩,此刻正蜷缩在她脚边的地毯上,倚靠着她的腿,睡得正沉。
小家伙的小脸上还带着泪痕,但呼吸平稳悠长,深褐色的头发柔软地贴在额角,看起来比昨夜安稳了许多。
然而,吸引贝尔摩德注意的是,女孩身上,不知何时,盖着一件明显不属于这个安全屋的、质地精良的深灰色男士西装外套。
外套对她来说过于宽大,几乎将她整个裹住,只露出一张小小的睡颜。
与此同时,一股诱人的食物香气,混合着煎培根的焦香、黄油融化的奶香以及某种谷物被烘烤后的温暖气息,正从厨房的方向丝丝缕缕地飘来。
伴随着的,还有平底锅里食材与热油接触时发出的、令人愉悦的“滋滋”声。
有人在这里!在她最虚弱、最毫无防备的时候,进入了这个本应绝对隐秘的安全屋!
贝尔摩德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右手几乎是本能地再次摸向腰间。
但是那里空空如也,她才想起昨夜脱手的掌心雷还掉在附近的地毯上。
她的眼神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视整个客厅,最终定格在那扇紧闭的、通往狭小厨房的磨砂玻璃推拉门上。
门后,一个模糊的高挑身影正在灶台前忙碌着。
是谁?组织的人?敌人?还是……
就在她心思电转,杀意与戒备重新升腾而起时,厨房的推拉门“哗啦”一声被轻轻拉开了。
温暖的阳光混合着更多食物的香气涌出,勾勒出门后那个年轻人的身影。
是白恒。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下身是合身的黑色战术长裤。
腰间系着一条格格不入的、印着可爱卡通驯鹿图案的围裙,这显然是安全屋里某个被遗忘角落的遗留物。
他手里还拿着一个木制锅铲,神态轻松自然,仿佛他才是这个安全屋的主人。
他那张兼具东方清隽与西方立体的脸上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黑色的眸子在晨曦和厨房灯光的映照下,亮得惊人,清晰地倒映出贝尔摩德此刻惊疑不定的模样。
“醒了?”
白恒的声音带着一种刚醒不久似的、微哑的磁性,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醒了就带着那小不点去二楼卧室好好睡一觉。客卧的床单我刚换过,是干净的。”
他用锅铲随意地指了指楼梯的方向,然后目光落在依旧倚靠着贝尔摩德小腿沉睡的女孩身上,补充道。
“在地板上蜷缩一晚上,大人还好说,小孩子可是很容易受寒感冒发烧的。她昨晚才退烧没多久吧?”
他的话语自然而关切,仿佛昨夜在训练场里那个眼神冰冷、指尖凝聚着致命气劲、差点把龙舌兰拆成零件的人根本不是他。
而贝尔摩德,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所有的疑问都有了答案。
体内那刁钻难缠、连她自己都束手无策的阴寒内力为何会消失得如此彻底?
除了制造这个陷阱的本人,还有谁能如此轻描淡写、不留痕迹地将其化解?
是他。只能是他。
白恒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找到这里的?他知道了多少?关于那个女孩?关于自己潜入他办公室?关于……她利用龙舌兰和优子?
无数个问题在贝尔摩德脑中盘旋,但她脸上却迅速恢复了惯有的、那种带着几分慵懒和神秘莫测的笑容。
她微微歪头,金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绿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有惊讶,有了然,有警惕。也有一丝被看穿、被照顾后的微妙不自在。
“Good boy……”她红唇轻启,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却刻意拖长了尾音,显得暧昧而危险。
“真是……令人惊喜的清晨访客。”
贝尔摩德没有立刻起身,只是看着他,仿佛在评估眼前的局势。
白恒对她的反应似乎毫不意外,他转身回到灶台前,熟练地翻动着平底锅里的培根和煎蛋,头也不回地说道。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贝尔摩德;我要是想对你不利,你觉得自己还能安稳地坐在这里,享受这难得的售后服务吗?”
白恒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但售后服务这个词,却让贝尔摩德眼神微微一凝。
她明白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她触发了陷阱,知道她潜入了他的办公室,甚至可能……猜到了她利用龙舌兰的目的。
沉默了几秒,贝尔摩德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如同摇曳的风铃,打破了空气中无形的对峙。
她俯下身,动作轻柔地,连带着那件属于白恒的西装外套一起,将依旧沉睡的小女孩抱了起来。
女孩在她怀里无意识地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沉睡着。
“好吧,听你的。”
贝尔摩德抱着女孩,姿态优雅地站起身,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正准备去巡视自己的领地。
“毕竟,照顾孩子……确实不是我的强项。”
她意有所指地说着,抱着女孩,迈着从容的步子,向着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走去。
白恒在她身后,依旧专注地煎着培根,只是在听到她上楼脚步声时,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来到二楼的客卧,里面果然如白恒所说,床单被套都是新换的,带着阳光晒过后的干净气息。
虽然家具依旧简单老旧,但比起楼下已经舒适太多。
贝尔摩德小心翼翼地将女孩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将那件过大的西装外套仔细地叠好,放在床边的椅子上。
她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女孩沉睡中毫无防备的稚嫩脸庞,那双深褐色的眼睛紧闭着,长而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没有名字吗?“宝宝”或“小哑巴”……”
贝尔摩德心中那丝异样的感觉再次浮现,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久久不散。
但她没有停留太久,毕竟楼下的厨师还在等着她。
有些对话,不可避免。
她轻轻带上门,走下楼梯。
厨房里,白恒已经将煎好的培根、金黄的太阳蛋、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以及两杯冒着热气的牛奶端到了客厅那张勉强还算干净的小餐桌上。
白恒解下了那条可笑的驯鹿围裙,随意地搭在椅背上,正坐在餐桌旁,手里把玩着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白色小瓷瓶。
直到见贝尔摩德下来,便抬眼看向她。
贝尔摩德直直的向着白恒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她没有去看桌上的早餐,目光直接落在白恒脸上,绿眸中带着审视和一丝玩味。
“所以,”她率先开口,打破了这看似温馨实则暗流涌动的早餐氛围,“售后服务还包括提供早餐和清理门户?”
她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那个小瓷瓶,又落回白恒身上。
白恒将小瓷瓶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叩”声,随后他拿起一杯牛奶,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道。
“清理门户谈不上。那点小把戏,本来也只是个预警,没打算真把你怎么样。”
他顿了顿,黑色的眸子直视着贝尔摩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不过,贝尔摩德,下次想查什么,可以直接来问我;偷偷摸摸进男人房间,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他果然知道了。’
贝尔摩德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迅速权衡着;抵赖毫无意义,反而显得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