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三恒双膝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抠着泥土,额头抵着地面,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躺在血泊里的孔雀。她双眼紧闭,嘴角还凝着暗红的血痕,身上那件常穿的粗布衣裳已被血浸透。三恒的哭声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声都带着碎裂的绝望。
竖爷一步步挪过去,伸出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指尖探到孔雀鼻尖时,只触到一片冰冷的死寂。他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干,“咚”地一声瘫坐在地上,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纸一样的惨白,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
“竖爷!快!丹药给我!”三恒一见竖爷,泪水混着泥土糊在脸上,一边哭嚎一边伸手往他胸襟的内袋里掏去。
“孔雀已经……死了。”竖爷摇着头,声音哽咽得像被什么堵住,却没有阻拦,任由三恒摸走他身上最后一盒丹药。
“她还活着!吃了药就会好的!”三恒猛地打开盒子,声音嘶哑地反驳,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竖爷望着几近崩溃的三恒,心疼得说不出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三恒顾不上别的,捏起一粒丹药撬开孔雀紧闭的牙关塞进去,自己则盘腿坐在地上,死死盯着她苍白如纸的脸,眼神里燃着一丝不肯熄灭的希望。
一刻钟过去了,孔雀的睫毛没有丝毫颤动。三恒开始焦躁地搓着手,又掏出一粒丹药塞进去,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药丸。半个时辰后,丹盒见了底,孔雀却依旧双目紧闭,胸口没有半分起伏。
那点希望终于被彻底碾碎。三恒再也忍不住,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与蔓延的血水融在一起。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孔雀冰凉的身体,将脸埋在她沾着血污的发间,无助地呜咽起来,哭声里满是撕心裂肺的绝望。
竖爷一直沉默地坐在他身旁,此刻缓缓站起身,走到三恒背后。他凄然地望向田野的方向,心中一片空茫,仿佛被人剜去了一块。忽然,模糊的视线里,几个瘦小的身影像湖面上漂泊的水鸭,正缓缓朝这边移动。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 —— 小麦已经抽穗的田垄间,几个孩子正手牵着手排成一列,一步一步朝村子走来。
竖爷的心猛地一暖,鼻子却瞬间酸透,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他大步冲进麦地,裤脚扫过沉甸甸的麦穗,发出沙沙的声响,很快就跑到了孩子们面前。
“大叔!”
“大叔!”
“大叔!”
……
几个孩子一围到竖爷身边,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瞬间哭成了泪人,稚嫩的哭声在死寂的村边显得格外刺耳。
竖爷抱起最小的那个孩子,又牵住旁边稍大点的,看向最大的孩子问道:“戎禾,到底出什么事了?”
名叫戎禾的十来岁男孩攥紧拳头,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愤怒:“是乌垒的士兵!他们杀了阿爹阿娘,杀了村里所有人!那些坏蛋!大叔,你一定要帮我们报仇啊!”
“为什么?”竖爷的心猛地一沉,像被重锤砸中,脸上写满难以置信,“他们为什么要进村杀人?”
“他们抓到个匈奴奸细,那奸细说……说我们村的贺逻加大叔是他同伙。”戎禾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咬着牙,“士兵来村里要我们交出贺逻加大叔,可贺逻加大叔去年秋天就离开村子了,再也没回来过,我们哪找得到啊?”
“他们见交不出人,就恼了,说我们胡人没有礼义廉耻,说我们不可靠,留着迟早是祸害……”他说着,眼泪又涌了上来,“然后就……就屠了全村。我带着这几个小的躲在麦田最深处,才没被发现。可阿爹阿娘……全村人都没了……”他的声音忽高忽低,愤怒与悲伤在稚嫩的脸庞上交织,像被狂风撕扯的野草。
“怎么会这样……”竖爷喃喃自语,心口像是被巨石压住,闷得几乎喘不过气。
“大叔,”戎禾突然抬起头,死死盯着竖爷,声音又急又响,稚嫩的脸上却带着异常的严肃,“你也是汉人,你也觉得我们胡人不可靠吗?”
竖爷用力摇了摇头,喉咙像是被堵住,一种无形的力量挤压着他的五脏六腑,疼得他说不出一个字。
这时,几人已经走到了村口,孩子们看到地上层层叠叠的尸体,哭声陡然拔高,撕心裂肺。竖爷放下怀里的孩子,正想转身安慰仍抱着孔雀的三恒,孩子们的哭声却惊动了他。
三恒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孔雀的身体,踉跄着站起身,转过身一把抓住戎禾的胳膊,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戎禾!谁干的?告诉我是谁杀了村民?是谁杀了孔雀?!”
戎禾被他抓得生疼,却还是咬着牙,把乌垒士兵屠村的经过又说了一遍。
“李崇!是李崇!”三恒听完,像是疯了一样,双眼赤红如血,胸中的怒火瞬间烧遍全身,“竖爷!我要去报仇!我要杀了李崇!”他嘶吼着,猛地甩开戎禾的胳膊,转身就朝着村口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