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竖爷在因思念而难以抑制的悲伤中,突然感觉到脸上一阵疼痛,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那阵疼痛让他恢复了些许理智。
“哎!”竖爷站起身,接着叹了一口气,自嘲道,“明知是幻影,却就是无法自已。百年都已经坚持过来了,此刻心中对故乡、对妻子儿女的思念竟然浓烈至此。”
“我大概明白了!”他转念想道,“这里的幻境应该就是人心中最执着的那个念想。某种神秘的力量,可能就是那奇怪的、像水幕一样的墙壁,将人心中的执念放大并具化在眼前。其他来此地的人,心中的执念多半是找到金骆驼,找到仙草、仙肉、仙宠,这样就会拥有力量、财富和健康。那其中多半掺杂着贪婪、嗔怒、自私和猜忌,如此种种,结果总避免不了互相残杀。而我心中最大的执念就是故乡与妻子儿女,眼前的幻境便是我这执念的具象化。”
“想我修行了将近五十年,竟被心中的执念困在幻境中,真的不应该!”想到这里,竖爷盘腿坐下,双手合十,随后口中缓缓念道:“安为清。般为净。守为无。意名为。是清净无为也。无者谓活。为者谓生。不复得苦故为活也。安为未。般为起。已未起便为守意。若已意起便为守意。若已起意便走为不守当为还。故佛说安般守意也。安为受五阴。般为除五阴。守意为觉因缘。不随身口意也。守意者。无所着为守意。有所着不为守意。何以故。意起复灭故。意不复起为道。是为守意。守意莫令意生……”
竖爷越念越快,很快便念到了忘我的程度。他周围的灶台、桌子、凳子、墙壁、屋顶随之渐渐消失,接着,街道、街道上的树木、街道旁边的房子也开始慢慢消失,最后,整个镇子像太阳出来之后的迷雾一样消散在虚空之中。
“竖爷!竖爷!快醒醒啊!”
幻境破灭之后,一阵喊声传入竖爷耳中,打断了他的诵经。他抬头看去,只见三恒正蹲在跟前,脸上满是焦急。
“三恒!太好了!你没事!”竖爷快速站起身,拍了拍三恒的肩膀,兴奋地说道。
“我没事。倒是你,刚才躺在地上一会儿哭喊,一会儿滚闹,愁死我了。”三恒嬉笑着说。
“你这小子,刚才是不是扇了我一巴掌?”竖爷想起之前脸上莫名的疼痛,随即瞪着三恒,没好气地问。
“我那不是着急吗!要不是我扇了你一巴掌,你只怕到现在还在地上哭闹呢!你到底看到什么了?”三恒笑着反问。
“你舅母,顺子、二子和梅子。”竖爷平静地回道。
“你小子没进入幻境吗?”竖爷接着问道。
“有啊!不过,我道行比你高!那点幻境根本奈何不了我!”三恒一本正经地回答。
“呵呵!”竖爷摇了摇头,笑了笑,边向四周看去边说,“这里就是‘神之乐土’?看起来不像是在地下,也不像在绿洲中,更不像在戈壁沙漠里,季节也不对,估计是一方独立的空间,类似于山海界。”
“应该是!”三恒附和道。
“有看到村民们吗?”竖爷继续边看向四周边问。
“之前有哭声从那个方向隐约传来,现在没了。”三恒指着不远处一个土岗的方向回道。
“那我们赶紧过去!”竖爷说完,立即向着土岗的方向走去。三恒紧跟其后。
两人当时所处的地方,是一处四周群山环绕、地面起伏不平的黄土地。黄土地上,寥落的树木枝叶凋零,稀疏的草地草茎枯干,看起来像是秋冬季节,气候却并不寒冷。天空中没有太阳,也没有乌云,天色既不明亮也不晦暗,仿佛是太阳还未露头的黎明,又像是太阳刚落下的傍晚,却始终没有变得更加明亮或更加晦暗的迹象。
不久后,两人登上了土岗。一个巨大的石堡巍然屹立在土岗的另一侧,赫然映入眼帘。那是一座梯形石堡,自上至下等分为三层,每层都呈极其规则的正方形,从岗顶望去,宛如一座古老的祭坛。
“竖爷!那是杏树林中的石堡!” 三恒一见到那石堡,便无比讶异地喊道。
“下面有人!先去救人! ”
竖爷大喊一声,三恒这才注意到石堡外面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人,他赶紧跟上竖爷的步伐,快速跑下岗坡。
地上的人从衣着来看,应该就是湖边村的村民。两人一一检查躺在地上的人,可惜没有一个活人。所有人身上几乎都有撕咬的伤口,看起来像是遭遇了野兽袭击。
他们在石堡紧闭的大门前发现了老族长和幺望的尸体,在大门右侧的墙根下发现了热依拉和那赫的尸体。老族长和幺望紧挨着躺在地上,合为一体的两块鱼形玉佩放在他们头顶上方;那赫则抱着热依拉靠在墙上。老族长、幺望和热依拉的身上同其他人一样,满身都是被撕咬的伤口,只有那赫身上毫发无损,不知因何身亡。
“竖爷,现在怎么办?”在热依拉和那赫的尸体旁,三恒看着沉默不语的竖爷轻声问道。
“先将他们都埋了吧!”竖爷沉重地说。
三恒点了点头。于是,两人用随身携带的铁剑就近挖起了葬坑。
地面异常松软,不久后,两人便挖出了一个两丈多宽、两丈多深的方形葬坑。之后,他们在大葬坑旁边又挖了一个仅能容纳两具尸体的小葬坑。接着,他们将热依拉和那赫埋入小葬坑,将其他包括老族长和幺望在内的共计三十五具尸体埋进了大葬坑。
安葬完村民们的尸体后,两人将目光投向了石堡的大门。大门是金属的,门面呈银白色,颜色斑驳,门上密密麻麻的门钉整齐排列,门环上套着一把粗大的铜锁,已经绿迹斑斑。
“这个石堡和一百年前我们在杏树林中见到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两者之间肯定有关联。”竖爷率先说道。
“我们进去看看?”三恒跟着问道。
“嗯!来都来了,那就进去看看让这么多人为之丧命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竖爷点头道。
随后,两人走到石堡大门前,撬开门环上的铜锁,推开沉重的金属大门,走进了幽暗的石堡中。
门内的场景也同当年两人在杏树林中遇到的石堡一模一样:一条横向的走廊和一条直向的甬道在大门口处交汇,横向的走廊像一眼能望到头的深巷,直向的甬道像深不见底的山洞。两人点燃一根火把,沿着正对大门的甬道向石堡深处走去。很快,他们走到了甬道尽头的一个大门前,推开大门进入了一个房间。房间很大,火把的亮光只能让他们勉强看清房间的一角。房间内的景况是两人熟悉的样子:正中间是一个光线微弱的天井,火光照到的地方整齐摆放着长桌和长凳,长桌中间每隔一段距离安放着一个灯台,每个灯台上静立着一盏油灯。竖爷就近点燃了几盏油灯,房间内可见的范围立即扩大了许多。两人转身看向房间的墙壁,墙壁上果然也布满密密麻麻的壁画,内容和他们在杏树林石堡墙壁上见过的如出一辙。
“竖爷,你怎么看?”三恒在看到那些壁画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是幻境还是真实,一时还难以知晓。”竖爷紧盯着壁画,眉头紧皱地说。
“不像是幻境。”三恒摇了摇头,相当肯定地说。
“这城堡里里外外都跟我们之前遇到的石堡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幻境,那极有可能就是同一个石堡。”竖爷思索片刻后说道。
“不可能吧?”三恒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说,“两处相距起码有八百里远,怎么可能是同一个石堡?再说我们之前遇到的石堡在茂密的杏花林中,这里树都没几棵,完全不是同一个地方。”
“不好说,如果这里是神族制造的地方,那距离完全不是问题。至于树林变荒地,也极有可能,毕竟一百年的时间不算短了。”竖爷说道。
“当年我们进城堡时,破坏了大门上的铜锁,可刚才进来前,那门上的锁却是好好的。这又怎么解释?”三恒不服气地说道。
“石堡的大门有四个,当年我们是从北门进的石堡。这地方根本辨不清东南西北,我们刚才进来的大门可能是东门,也可能是西门。”竖爷回道。
“这样说来,我们只要出去看下其它几个大门,不就知道这里到底是不是杏花林里的那座石堡吗?”三恒紧接着说道。
竖爷没有回话,算是默认了三恒的推论。于是,两人决定回到城堡外面,查看其它几侧的大门。
他们沿着连通大门的甬道,很快便回到了石堡外面。外面的天色依然不明不暗,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两人沿着一个方向快步走去,不久后便围着石堡转了一圈。石堡的另外三个门中,果然有一道门是敞开的,然而石堡四周却没有当年见到的巨猿骸骨。这让两人着实不解:要说两座石堡不是同一座,两者的相似度实在太高;要说它们是同一座,可就算周边环境会变,那巨大的骸骨总不会像草木般凭空消失吧?
“竖爷,现在可以下结论了吧?”走回两人最初进入石堡的那道大门旁后,三恒看着竖爷,得意地说道,“这石堡根本就不是杏花林中的那座!”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巨大的啸声便从石堡左侧的土岗上传来。接着,一只身高将近三丈的白色巨猿出现在岗顶。那白猿跳下土岗,边咆哮边朝着两人的方向猛冲过来。两人大惊,转身逃进石堡,迅速关上了大门。白猿的咆哮声很快响彻耳畔,然而大门并未受到撞击。两人正觉奇怪时,门外突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三恒闻声立即凑到大门跟前,贴着门缝朝外看去。
“是那身上长刺的大蛇!”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嘶鸣过后,三恒转过身,对着竖爷低声说道,脸上满是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