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理瞧见卫谷余这么快去而复返，就猜到这是接下来有话要说。
好整以暇的望着他，眼里尽是好奇。“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脸黑得像锅底。”
他这一时半会还真猜不出来，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向来淡定的老五如此急切。
卫谷余也不拖沓，只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就放出惊天大雷。
“钢厂的老书记被抓了，拔出萝卜带出泥，白部长他们也一个都没落下。”
随后视线落到亲爹脸上，言语中带了一丝庆幸：“多亏爹你提前调走，不然怕是也脱不了干系。”
跟老书记沾边的，现在都人心惶惶。今日可不同于以往，之前被抓的都是犯过错，或者没有真才实干，纯属混日子的那帮人。
现在是只要走过关系，一个都别想顺利脱身。凡事做过就会留下痕迹，趁着举报成风，有不少人掺和进去浑水摸鱼。
再说，走后门这事，日子久了大家都能品出味来，只是碍于领导的面子，私底下心照不宣而已。
现在这么好的机会，自然有不少人跟风举报，老书记这一派本就所剩无几，现在更是被一窝端。
就连卫谷余自己，也是侥幸走了狗屎运。之前心思一直没有放在工作上，也从不参与厂里的争权夺利，这才勉强逃过一劫，没有被这场风波卷进去。
卫明理听了这话，瞬间胃口全无，只觉嘴边的西瓜都莫名发苦。面皮抽了抽，眉眼明显阴沉下来。
谷卫民没心没肺的接话道：“这不是好事儿嘛！反正爹跑得快，这跟咱家也没什么关系。”
他要是不说话还好，这冷不丁一开口，卫明理那点火气，可算找到了宣泄口。
嘴里嘀咕道：“小兔崽子，叫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叫跑得快？老子那是升职调任，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说着，抬手给了小儿子后背一下。
谷卫民没有丝毫准备，嘴里的西瓜被打得喷了出去，正好喷到谷翠玲衣袖上。
卫明理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见到妻儿吃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满脸看好戏的表情。
这下换做谷翠玲黑着脸，眉目冷凝，淡淡的瞥了丈夫一眼。
不过现在正事要紧，她没空跟糟心玩意计较。
将目光集中到卫谷余脸上，沉声道：“老五，有什么话你就一口气说完。若就这点小事，你也不会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
卫谷余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后，委婉的开了口：“现在厂里乱的很，各种流言满天飞，还有小道消息，说要查往年的旧账。”
卫明理听见这话，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是啊，他怎么就忘了这茬？现在报告还在他办公室抽屉里，等着签字审批！
现在老白被抓，还有谁能扛住这个责任？原先那帮子下属，不落井下石都算好的。人走茶凉，又有谁能记得住情分？
早知今日，还不如趁着老白在位的时候，把那破事办了。两人打配合，说不准还能把事情糊弄过去。
现在怕是不成了，到时候只怕是有什么对不上账的窟窿，都会往他们几个头上推。
卫明理神情抑郁，愁得直挠头。恨不得去把老白揪出来，求他顾着兄弟情义，一力承担责任，千万别把自己供出来。
可又拿不准对方的心思，只能在心底默念神佛保佑。
这人到了紧要关头，很容易性格偏激。
以己度人，若是他卫明理被抓，只会把所有人都咬出来，让大家一起分担责任，就算去死，也得拉上别人给自己垫背。
谁知老白会不会也是这种心思？
有那么一瞬，卫明理都想过，用汉奸亲属身份的这个秘密，去威胁老白的丈母娘。
可又怕这招是画蛇添足，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
无奈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几口，这才勉强压住躁动的心。
卫明理眼底一片晦暗，看不到半点光彩。
谷翠玲见他这副模样，安慰道：
“行了，镇定点，别乱了方寸。老书记那么大年纪，又是扛枪走过来的老人，战友故交遍天下。只要他肯识时务，不跟上头对着干，相信很快就能放出来。”
卫明理苦笑一声，解释道：
“你跟他接触不多，压根不知道内情。那老头看着和气，实际是个倔脾气，性子顽固认死理，要他识时务怕是比登天还难。”
卫明理想起老书记先前的酒后吐真言，眉心的皱纹又加深几分。
万般愁绪无处诉，只好跟媳妇大倒苦水：
“老书记跟我是差不多的出身，当初都是爹娘早死的孤儿，靠着村子里其他好心人的施舍，才勉强活了下来。”
“唯一的区别在于，他懂得感恩，身后又有一大群牵绊。不像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从来不把别人的麻烦揽上身。”
说着，卫明理不屑的撇撇嘴，似是很看不上老书记的做派。
“他那性子，就注定迟早会栽。做事没个分寸，任人唯亲。
甭管是同乡求助，还是战友亲眷找上门，他都来者不拒。
就算是过分的要求，也连磕巴都不打一个，立马就给人办妥。那殷勤的态度，比办自家的事情都积极。
就连工资也大半都寄给了战友遗孤，这事都不用人家开口，他就巴巴的上赶着关心。
除了落个仗义的名声，啥好处都没捞到，全家人跟着他吃糠咽菜，落得衣服件件都是补丁。”
听到这话，一家人都是感慨万千。这老书记还真是个好人，可惜，好人没有底线，注定会落入万丈深渊。
卫明理还在喋喋不休的抱怨着：
“就算现在政策没变，就他那为报恩毫无原则的性格，也迟早会闹出大问题。”
“更何况现在风声本就紧张，屁大点个动静都能上升高度，他跟上头对着干，不出问题才怪。”
“我记得还没调走之前，老书记有几个战友被抓，当时他在厂里可没少抗议。那时候我就预料到，他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说到这，卫明理也没忍住叹了口气。
“哎！只是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看样子，是有人把他私底下的态度透了出去。”
谷翠玲神情一凛，目光在三个孩子身上巡视一圈，加重语气提醒道：
“你们也都看到了教训，要引以为戒长点记性。别总在外滥发善心，没有界限的帮助，就是这样害人害己。
顺势而为方能明哲保身，跟大环境对着干，只能磕得头破血流。”
谷卫盈姐弟都心有余悸，闻言点头如捣蒜，一个个乖巧得不行。
只有卫谷余脸色不太好看，回应的动作也慢了半拍，像是已经沾染上什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