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槐讶异道:“你知道纪长安?”
陈运挺起胸膛:“我知道了,你们来我们村,为的就是追求长生是吧,又是追寻纪长安才来此处的对吧。”
“对什么对啊。”吴期刚要言语激烈起来,转念一想,“不对,你这么说确实有理,我们还真是为了纪长安才来到这里的。你跟我们讲讲关于他的事呗。”
陈运面带疑惑地看向他们:“你们既然是追随纪长安来此,怎么会不知道他的事情呢?古往今来第一个活到一百八十岁的人,前朝覆灭之后,他的事情至今还在本朝流传。你们怎会不知?”
吴期急了:“你能不能快点说,还想不想要解药了?”
陈运如同街口的说书人,说了起来。
前朝六十六年,担任钦天监的纪无平老来得子,纪家上下分外疼爱此子,纪无平特请巫师给小儿算命,巫师直言,此子不可留,否则断会引起毁天灭地之兆。
纪长安生来命里带血煞,注定了他日后必是心狠手辣之人。唯一的化解方法,得让刚出生的纪长安拜师为上,游历四方三十载,待他远离喧嚣的京城,见过世间万般苦楚,把一切事情都看做身外之物,才有一半的可能给他改命。而且为了压住小孩命格,特地起名为长安。
纪无平着实心痛,但是为了孩子性命无忧,当下让纪长安拜巫师为尊师,由巫师带刚足月的纪长安云游四海。
不料十七年过后,新皇登基,正是去除先皇心腹的时候,纪无平成为新皇刀下的首个牺牲品。这件事被纪长安知晓,执意要回京城,誓要为纪家报仇,巫师阻拦不成,只好任由他去。
年少轻狂的纪长安只身闯入皇宫,落得浑身是血,最后被巫师养的灵犬偷偷从乱葬岗带走,为了救纪长安的性命,巫师找遍天下各种奇药,总算是把纪长安的命救了回来。正因这件事,他的命格非但没法更改,反而加重了他的血洗命格。
而后纪长安不再跟随巫师游历,更是不听巫师劝阻,当着其他弟子面杀害了巫师,自此远走高飞。纪长安再出现在世人面前,正值他一百八十岁,那时的前朝,自他出生后已经换了五位皇帝,斩杀纪无平的那位早已离世,然而皇家给予的仇恨,令纪长安牢记至今。
月黑风高之夜,纪长安和当年一样,旁若无人只身闯入皇宫,他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禁术,先是用弥漫的药雾晕倒了值守的卫兵,而后从上到下,无论当今圣上,还是他的所有子嗣、妃嫔,全部被纪长安杀个干净。
自此改朝换代,而纪长安也不在世间出现,传言他报仇雪恨后在皇宫自尽了,也有说他远离世间凡尘,一心去往西方继续探求长生不老术。一时间众说纷纭,也是自他之后,本朝追求长生不老的人越来越多,如朝天宗这样的宗派,民间更是数不胜数。更有传闻,当今天子也在秘密修炼长生不老术。
陈槐听完,问道:“你方才说也有其他人为了追求纪长安来陈家村,是真的吗?”
陈运点头捣蒜:“自然是真。我见得多了,陈家村建村至今不过四十载,初建时恰逢前朝覆灭纪长安消失,所以坊间还有第三个关于纪长安的说法,说他隐姓埋名带领一帮信众,来到登天峰,登高成仙奔赴新生了。本朝初年,民间发生不少烧杀掠夺,其中就有陈家村的人。为了躲避战火,大家不得已背井离乡,最后选择此处落脚,这里依山环绕,有水自足,是个再好不过的地方,所有才有了今天的陈家村。”
“只不过嘛,纪长安在此地落脚的事情,总是会吸引村外的人来到这里。我们见得多了,不足为奇。不过迄今为止,没有人找到有关纪长安的痕迹,大家一哄而来,失望而归。要我说啊,都是乱扯胡诌。”
陈槐和吴期交换眼神,暗忖这件事绝对没有坊间流传的这么简单。
吴期冲着余千岁得意道:“我就说纪长安有问题,你还不信。”转身他又问陈运,“朝天宗又是怎么一回事?”
“朝天宗啊,就是陈思源一手创办的。他其实今年才八岁,成天装得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不过就是仗着他是村长的儿子,又救活了陈杏媛。归根到底,陈杏媛是他救活的吗?不还是我师父出马,才从阎王老爷那里抢下她的命。这倒好,所有的功劳都成他的了。”
回忆至此,陈运厌恶地狠狠吐了口唾沫:“呸!”。
“陈思源那次发高烧,烧的嗓子哑了,意识模糊,他爹把儿子带到我们济世堂,人都要不行了。正好那时后院小屋里睡着陈杏媛,师父让我把陈思源抱进小屋里,那间屋子拢共就两张床,他俩一人一张。我现在还纳闷呢,陈思源那次到底是真有病还是在装病。这两个白眼狼,经我师父妙手回春后,当场就说仙师托梦,陈思源不仅被仙师指派要背负起拯救陈家村的使命,还被授以仙术,治好了陈杏媛。结果这俩人出了我们济世堂的门,创办起了朝天宗,加上陈杏媛给他作势,他又给大家施展水漫平原,徒手生花,导致除了我和师父,所有人都信他们!”
余千岁好奇道:“怎么你俩就根骨清奇?为何不信朝天宗?”
众人皆醉唯二清醒的陈运说道:“你们以为陈思源的一手妙术哪来的?偷来的!从我师父收藏的半本《山水经注》里学来的。这个有爹生没爹教的东西,不仅不感恩,临走之前还把师父传我的书偷走了,害得师父让我比对着剩下半本的《山水经注》,在山上待了整整一个月找药材。我信他干吗?这个害人不浅的东西!”
陈运从怀里掏出一本很薄的旧书,扉页发黄,内页卷角残缺,总厚度不足一公分。他把书摊开放在几人面前:“这就是上半本的《山水经注》,在我拜师学艺那天,师父传给我的。下半本,本来是师父打算在我出师后才传给我,我要不是为了研究上面的术法,向师父软磨硬泡相求,估计也不会被陈思源趁我睡觉的时候偷走。都怪我。”
余千岁赞同地说:“嗯,确实怪你。”
陈槐瞥了一眼故意打趣陈运的余千岁,目光转向陈运手上的半本书:“能给我看看吗?”
“给。”
陈槐接了过来。上半本的《山水经注》,里面记载了世间生长的所有奇花异草,哪种有毒,哪种可入药,全部记载的清清楚楚。书的最后十页,记录的则是登天峰和千漯河生长的植物,其中就有莹莹草和额婆陀。
莹莹草如果晒干碾成粉末挥洒在空中,就能暂时性麻痹许多人的中枢神经,便会造成中药之人不自觉地跟随清醒之人发出的指令行事。但是少剂量服用,则可以舒心静神。而且莹莹草的根茎部分十分柔韧,经过碾制加工,能够编成各种物品。
而额婆陀相比药性,更多来讲是它一种观赏性的花,不过这种花每次放在一起的数量最好不要超过五株,不然多株额婆陀一起绽放,花香入体,会造成人们短暂性的失忆,且失忆的部分永不会想起。
但是这种花自己相生相克,多株鲜花令人失忆,晒干的额婆陀使用猛火焚烧,气体入鼻,则会恢复过往记忆。并且额婆陀只生长在千漯之地,它的种子甚是奇妙,只需一点水,即便是水雾,沾染种子,就会顷刻间快速发芽,片刻之后迅速生花。
陈槐把书还给陈运,根据书上记载的这些内容,祭祀大典发生的一切,看来就是陈思源故意行使的障眼法了,通过人们失忆,控制大家的一举一动,这就说明了为什么莹莹草被朝天宗管控起来,额婆陀也是被朝天宗下令不得私自采摘。在信奉长生之上,给每件事物增加它独有的神秘色彩,久而久之,以假乱真,人们也不得不信。
陈槐想起之前老张头跟他说过的事,他不由得怀疑,纪长安难道真的长生不老了?纪长安凭借他手上的那本奇书为非作歹,霍乱世间安宁。如果按照传闻中他的身世记载一切为真,那么他自出生便注定的血洗命煞,不会更改,反而会促使他更加狂妄地向往内心的一切。
现在他内心的猜测逐步清晰起来。纪长安那样的人,不达目的不罢休,他既然为了追求长生,自甘堕落研习禁术,自然而然就会为了得到长生,走向其他人不会设想的道路。更何况,如果他真的进入里界,取代原本的Npc,那么他成为了Npc,何尝不是另一种长生?
而那本书……陈槐眼神淡漠地盯着陈运手中的残本,问道:“下半本的《山水经注》讲的也是关于草药吗?”
陈运摆摆手:“当然不是。我要不是为了学习里面的救命术法,师父才不会传授给我,他老人家还多次叮嘱我,哪怕上半本丢了,下半本也决不能丢。否则被有心之人捡走,恐会世间大乱。”
陈运越说越沮丧,后悔极了,他擤擤鼻涕继续说道:“下半本的内容,延续了上半本的草药内容,但是加入了多方术法。鲜有正经的术法,是用来治病的。但是里面多半术法,都是师父强烈禁止我不能碰的邪术。斗转星移、搬山运海、起死回生、操控傀儡……”
吴期忽然睁大眼睛,凑近问他:“你信吗?”
陈运看到吴期那张满是血渍的脸,还是下意识被吓到闭上眼睛,哆嗦着说:“信……信什么……”
“你刚才说的那些禁术呗。”
陈运茫然了:“不知道。反正师父不让我学,他只让我学救命的术法,不让我碰起死回生,还有那些其他的邪术。但是……”
陈槐看他眼神闪躲,于是替他把后半句说了出来:“但是,你亲眼见过你师父操控傀儡,还变幻成了你们俩的模样。”
陈运小声地回答:“是。”他亲眼见过师父使用傀儡代替他们两个,一开始他觉得新奇,缠着师父问了好久,师父才把下半本的《山水经注》传给他,还特地叮嘱他只能看最后三页,学习救人之法,哪怕是起死回生之术,也绝不能学。
他向来尊师重道,师父指哪他打哪,而且师父多次跟他强调,前面的不能看,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一命呜呼。他胆子不大,更是惜命。反正他坚信,人各有命,人都死了,何必再救回来呢,不如生死看天,一切随缘。他只要学习后面的救人之法就好了,这样村里有谁生病,他还能尽力挽救。
对于医者而言,从地府抢人,还是很有挑战性的嘛。但是两只脚全部踏进地府的人,他绝不会掺手。
陈槐想起那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婆,想必她就是陈杏媛了。
“你说的陈杏媛,就是腿脚利落,说话却很年轻的那位老太是吧?”
“嗯。就是她!白眼狼!”
“她当时是什么情况,被你师父救回来了?”
陈运当下支支吾吾起来,眼神左瞟右看,就是不看他们。
余千岁双手后背,对陈运口中的师父了然于胸,看来这个师父不让徒弟碰禁术,他自己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碰啊。他微微抬起下巴,锐利的目光射出寒霜,震得陈运不由自主看向他。
“陈杏媛死了,但是被你师父救活了。他用的,就是下半本《山水经注》里的起死回生之术。我可说对了?”
陈运缓慢点头,他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这样的。
余千岁补充道:“包括陈思源,当时也死了吧?”
陈运原本白胖的脸,这下变得煞白,他不想回忆当时的一切,却不得不回忆。在村长抱着全身冰凉的陈思源来到济世堂,跪在地上恳求陈丛席救他儿子一命时,陈运谢绝了村长。就在村长抱着儿子即将走出药铺大门,陈丛席却喊了一声留步,随后让陈运抱着陈思源,躺在后院的小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