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哑的钟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经过刚才一战,一楼的玩家已经损失了近一半的人数,受人格碎片的影响,很多人即便是侥幸逃脱,但是精神面貌比之以往也大打折扣,完全不同之前。
弥漫的血腥味在钟声敲响里传来余韵,沉闷的声音撞击在场每个人的心房,陈旧的木板轰隆隆地向右滑动,呈现在众人眼中的,是两架木梯。一架直通二楼,另一架则是奔向地下一层。
余千岁弯腰捡起一枚碎片,波光粼粼的银色碎片,给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陈槐手中的承影倏地一下将碎片击落,他厉声说道:“不要碰。”
“这些碎片有问题,有可能会卷土重来。”
冷风骤起,伴随大川雌雄不分的声音:
“五分钟的倒计时即将开始,奉劝诸位,赶紧选好你们要去的下一层,否则过时不候。”
“桀桀桀……”惊悚的笑声穿进骨子里,好似小刀在骨缝划动,令人胆寒。
“本次赏金活动的最终任务,只有到达顶层才能知晓。在此之前,恭祝各位好运。”
大川的声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五分钟倒计时的滴滴答答机械音,在场的玩家纷纷向两边跑动。
余千岁手握扇子,装是漫不经心地问起陈槐:“你打算去哪儿?”
陈槐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二楼的楼梯,他声音沙哑,“我去二楼。”说完,陈槐长腿直迈,不顾余千岁和擎风的想法,径直向前。
擎风左右转头,频频看向陈槐的背影,以及自家老大阴郁的表情,这是什么诡异的气氛,密不透风的灰色乌云将余千岁笼罩在内,擎风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情,等待他下一步的指示。
时间滴滴答答地过去,还剩最后一分钟。
余千岁简直要被陈槐的举动气炸了,他自诩情绪平和稳重,更不会因为别人的一举一动受影响,但是很明显,他因为陈槐,情绪失控了。不仅如此,陈槐的所做所为,还让他摸不着头脑。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陈槐,两人算是积累矛盾,在双方误会下不欢而散,他对陈槐的考虑,陈槐不知情,陈槐想要离开云落山,他也不愿意。
结果到了这里,不仅被陈槐搭救,还受到他的关心,就在余千岁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缓和,且恢复如初时,陈槐丝毫不顾及他的想法,将他撇在这里,自己去二楼了。
这算什么,闹了半天全是他的自以为是?
想到这里,余千岁心中的怒火烧得更旺,陈槐既然不和他一起行动,那他也别主动好了,看最后谁能犟过谁。
“十……九……八……”
倒计时还剩七秒,余千岁决定好了,他要和陈槐走相反的方向,“擎风,我们直接去负一。”
擎风对此并无异议,两人赶着最后三秒,抵达通往地下一层的楼梯口,此时一层已经人去楼空,空压压的,除了遍地的血迹和受伤死亡的玩家,再无一个活物。
陈槐亦步亦趋地来到二层,震耳欲聋的钟声,顷刻之间变成无数面立体交错的镜子,好似迷宫一般,通透光亮的镜面映射出的不是玩家的身影,而是透过他们本人,照出了每个人的过往。
在镜子面前,所有人在现生当中难忘且重要的事情无所遁形,哪怕是隐藏在心中的秘密,这一刻也全部揭示在众人面前。
陈槐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他那时还很小,和老张头去野山游玩,险些被毒蛇咬死丢命,若不是老张头及时发现,恐怕他早已归西。
“你这个娃儿,咋啷个不听话。让你在这儿等我,等我!”
老头儿对着陈槐的脑门狠击三个爆栗,敲得陈槐晕头转向,肉乎乎的小手抱住脑袋,“师父,别敲了……再敲我真的要死了。”
又是三个爆栗,老头儿连续呸呸呸,气得他吹胡子瞪眼,“说什么不好,以后不许再说死不死的,避谶懂不懂!祸从口出懂不懂?”
豆丁大的陈槐悄咪咪背着老张头转过身去,不顾野地的肮脏,一屁股坐在上面,哼哼唧唧地小声重复师父的话,学他说话的表情,肢体也是一样的动作。
陈槐脖颈前倾,左手弯曲背在身后,右手对着空气指指点点,“懂不懂,你这娃儿懂不懂?”
话音落地,老张头带着“核善”的笑意出现在陈槐面前,“看来你记住了,既然记住了,脑子定是还有多余空间。把这几本书拿去,趁我回来之前,上面的技法全部都要学会,包括每一个口诀。”
老张头从他那缝缝补补的破烂七彩挎包里,掏出三本皱皱巴巴的旧书,扔在陈槐的怀中,趁着陈槐低头看书的时候,他立马启程,不知去向何方。
正是因为这次的历练,让年岁仅是个位数的陈槐,已经有了在野外独自生活的充足知识,无论实操还是理论,皆是信手拈来,而老张头给他留的三本书,里面的知识精华,则成为他日后吃饭的保障。
图个温饱便是给人们批批八字,算算姻缘。想要过得舒服些,日常捉鬼驱邪祟,亦是不在话下。
那段时间的经历,确实给陈槐的今后奠定了不少牢靠的基础。
而老张头儿,也是他现生唯一一个重要的人。
镜面水波动荡,扭曲变换成另一番景象,空旷的野外变成云落山里的套房小院,星辰满布带来万里银河,陈槐站在镜子前面,看到他和余千岁的过往,从初识到争执,再从携手闯关变成今天这个局面。
他的指间滑动,立马打出清脆的响指,一道跳动着蓝色火苗的符箓,跃然在指间上空,陈槐双唇轻启,低声念道:“我以日洗心,以月炼形,真人助我,玉女佐形,二十八星宿,与我合并,千邪万秽,逐气而清,急急如律令。”
符箓轻飘飘飞到陈槐面前的镜子上面,随着一段净心咒,混乱旋转的画面总算消失不见,幸得他见过类似的邪术,这还得益于老张头云游四海,每次回来都要把搜刮来的稀奇百怪的古书交给他看。
他看得多了,见识也就广了。
只是可惜,师父给他带回来那么多关于道家技法的古书,却从未给他带来有关人际交往的书籍,这就导致他在面对一时解不开的局面时,陈槐的做法便是先行一步,理清自己的思绪,再去解开变成扣结的疙瘩。
原本想着离开风暴之城,回到他的自然之都,在看不见别人的日子里,他能潜心钻研自己的改变,把症结一一找出来,再对症下药去疏通。奈何天不遂人愿,因为积分不够,他只好来到无声区参加赏金活动积攒积分。
遇到余千岁,完全是意外之举。
那个该死的银色碎片,居然妄图干扰他的本我人格,还好被他及时解决。
当时陈槐解决了自己的麻烦后,本打算按兵不动,只要没人来打搅他,他就能苟到这一局结束,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擎风的大块头很难不让人注目,视线顺着擎风向他周围看去,就能看到眉头紧锁用力杀敌的余千岁。
在陈槐的大脑还没做出要不要出手的决定时,他的剑已经先一步展露出陈槐内心的想法,闪着弧光的承影剑,当着余千岁的面帮他解决了那些麻烦。
陈槐不得已只好出面,毕竟余千岁认得他的剑。
在见到余千岁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时,陈槐的心更乱了,他强迫自己不去看余千岁,又控制不住留意他的心,就在余千岁捡起碎片,陈槐再一次心急,这也令他迫不及待离开余千岁的视线,他需要独自镇定,来抚平心中跳跃的毛躁。
而这些镜子,把玩家内心的秘密展露出来,无论正面还是反面的事情,凡是对玩家重要的人或物,在镜中通通上演。
时间一长,注视镜面的玩家,很难不会陷入其中,无法自拔。久而久之,就会扰乱玩家的心智,真假不分。
来到二楼不过才半个小时的时间,单是陈槐周边的玩家,已经有十几人都被镜子吞噬掉了,他们被镜面拉进虚假的世界中,在情绪冲击的重大事情里惨遭崩溃。
二楼的镜子迷宫,尚在镜外的玩家,时而对着镜面放声大笑,时而挥动拳头砸向镜面,镜面发生蛛网般的破损,下一秒就将玩家吸入镜中。
“咔咔咔……”
破碎的镜片掉落在地,陈槐闻声看去,瞬间呼吸一滞,他颇为熟悉的鞋子和破洞裤正卡在镜子外面,两条腿来回挣扎,试图从吞人的镜子逃离掉。
陈槐急忙跑过去,只见这人的手指死死抠着镜面边缘,用力的指尖泛起濒死的青白色。
“吴期?”
镜中挣扎的人突然平静下来,镜子里面的他转过头,虽然看不见说话人的样貌,但是声音却极为让他安心,是陈槐!
吴期的腰部被卡在扭曲的镜面当中,不规则的尖锐边缘,稍有不慎,就能把肌肤刺穿成数不清的窟窿,吴期的腰间沾满血渍,他刚才站在镜子面前,当时上警校发生的事故,突然血淋淋地出现在他面前,在他看着镜中的老友,生动地笑起来,吴期的意识霎那间恍惚,待他清醒过来,平静的镜面正在发生扭曲,他见不得这种剖心机关,把过往的秘密展露在大家面前,这令吴期格外愤怒。
他挥动拳头朝镜面砸去,镜子呈蛛网般碎开,掉落的碎片砸在地上,就在他以为将这件事情解决完毕时,扭曲的镜面中间生成漩涡,镜中世界生出强大的劲风,将吴期吸进去。好在吴期反应迅速,双脚立马蹬在镜面上,对抗迎面而来的飓风。
只是他的力量相较这阵妖风而言,实在微不足道。
风暴继续吸入,吴期渐渐败下阵。
他的上半身被吸进镜中,原本破碎的镜面也在逐渐一条又一条的合拢缝隙,吴期只好双腿不停挣扎,试图提高自己生还的几率。
陈槐手掌张开,承影剑化成数把大小相同的袖珍剑,对抗镜中的风筒,飞向吴期的腰间,从而在镜子边缘和吴期的腰部形成一层防护墙,避免镜缘加深力道。
“陈哥!陈哥!”吴期内心兴奋起来,他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以往见识过承影剑的厉害,这次更是被承影贴身保护,让他顿时燃起生的希望。
陈槐沉着地应道:“是我。你不要乱动,免得伤口加剧。”
“我在外面给你想想办法。”
又是一道闪着蓝色火焰的符箓,顺着净心咒贴在镜面上,镜子的裂痕被外界压制,突然停止合拢,总算给吴期留出喘气的机会。
承影剑的分身被陈槐握在手中,这把分身剑的造型比之以往更加奇特,如同古代的鱼肠剑,剑头锋利。陈槐握住鱼肠剑对准镜面刺过去,“刺啦……”所有的镜片悉数掉落,吴期也从半空中立马摔到了地上。
陈槐急忙搂住他的肩颈,吴期失血过多,现在通体冰凉,陈槐的双指贴近他的后脖颈,微弱的脉搏传动,完全不似活人。
“吴期,你撑着点,一定不能睡!”
吴期澄明的双眼却变得模糊一片,吃重的眼皮向下耷拉,染着血迹的嘴唇发出间断的音节:“陈哥……谢……”
吴期突如其来的变化,促使陈槐心急如焚,他身上没有药物,只能把希望寄托到承影剑,围成圆环的袖珍剑此刻从镜子飞到吴期受伤的腰部,冰凉的剑身能够稍微起到降低血流速度的作用。
与此同时破碎的镜面突然泛起刺眼的白光,地面的碎片飞在空中,齐刷刷拼凑成完整的镜面,镜框上下张开狂风巨口,瞬间将吴期吸入镜中。
感受到侧边冷风的吹袭,陈槐紧紧抓住吴期的衣服,下一秒连同吴期一起,被迫卷入镜中世界。
“烤冷面一份十元,可加香肠、火鸡面啊~”
“炸串炸串,两元一串!”
……
此起彼伏的小摊叫卖声,暴晒在阳光正盛的午后,陈槐抬眼向前面看去,挂着江海市警官学院的大门,此刻学生们鱼贯而出,他目光敏锐,一眼就看到了混在人群和同学们有说有笑的年轻版吴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