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镇的青石板隐隐散发着地府幽光,寒气自裤管向上攀爬,钻入众人的脊梁。先前跪拜的百姓,此刻不知去往何处,主干道中间的祭台,短时间内居然坍塌成废墟,木头桩子湿腐长出蘑菇,台面塌陷。
咸腥味的雨水冲刷大地,余千岁手中的李小头颅,忽地睁开眼睛,沉闷的大地惊雷轰隆炸响,街头乌泱泱跑来一群人,各个手拎着农具,似是没有理智般前后围堵一众玩家。
十几人匆忙间背靠背,眼神警惕地看向四周,擎风握紧手甲钩,他的手背青筋暴起,腰身前伏,锃亮的钩面折射出诡异的画面,那些百姓如同丧尸过境,步履蹒跚却步伐坚定,朝着他们袭来。
“他们的瞳孔是黑色的!”吴期一声大喊,手起刀落插进最近的百姓胸膛,顷刻间这人的皮肤变成灰扑扑的墙面,血管和骨头被抽走,变成软脚虾倒地不起,死不瞑目的双眼牢牢盯着吴期,吴期闭上眼睛,又给尸体补了一刀,随即一脚将他踹飞。这种被死人盯着的滋味,着实令人发毛。
承影剑在空中盘旋,陈槐登时瞄准左前方的石像,飞起一脚借力蹬在上面,染着血光的承影剑迅速回到他的手中,正当他要跳下去时,脑海中忽然出现西文的声音。
“不要轻举妄动,你一个人过来找我。”
“否则我让所有人都活不了。”
陈槐轻蔑地笑道,“无所谓。”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再了解不过,无需我向你强调。”
“弑父杀兄,你的可信度为零。”
话音刚落,陈槐跳到人群中,潮水般的百姓一波皆一波,想来定是西文搞的鬼,为的是将他们困在这里。
“小心!”
陈槐突然大喊,他的惊呼声在雨中化成利刃。
“余千岁,放手,把脑袋扔掉!”
余千岁听到陈槐的呼喊,立马把脑袋甩掉,这头颅跟意识复苏一样,蜘蛛纹遍布的脸颊格外惊恐,血盆大口露出两排锯齿状的牙齿,细看能够发现这些牙齿长着倒刺,而它的断颈处流出的血液,竟凝结成人类的双脚,在青石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奔跑声。
“这……什么东西?”
奋战的玩家不小心被头颅绊倒,正当他准备起身,头颅的嘴巴瞬间张开,上下高度堪比整个脑袋,一口咬断了玩家的脖子。
在场的其他人,亲眼见证了这名玩家的死亡,他的左手血量还闪着蓝光,但是此刻却一动不动,彻底交代在这里。
陈槐冲吴期递了个眼神,吴期当即领悟,掏出箭弩,冲着刚才死去的玩家心脏,快准狠地射了一箭。
旁边的女人许是他的同伴,见到男人被头颅咬断脖子,又被另一个人射穿了心脏,她当即凶狠地冲吴期挥舞长刀,“他都已经死了,为什么你不放过他!”
吴期急忙后退,擎风蹭地一下挡在他面前,抬起手臂,用手甲钩拦住了长刀的进攻。
“冷静一点。”
“你应该也看到了,这颗头颅是山童的,被割掉的脑袋居然会产生杀人袭击的意识,你不觉得这很恐怖吗?万一他也变成下一个吃人的头颅怎么办?”
女人流着眼泪,“那你们也不该二次补刀。”
吴期翻起白眼,“大姐,现在是什么情况?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搞清楚状况行不行!”
女人愤恨地将长刀扔到吴期的脚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喂,你去哪儿?”
“和你无关。”
“那可不行。既然是我们把你带到这里的,就得为你的人身安全负责。”吴期拦住她不让她走。
陈思语不满地瞪着眼前的手臂,“你没事吧?”
“你杀了我朋友,我已经不打算找你麻烦了,你现在还拦着不让我走?”
吴期直言道,“最起码现在不能走,我们这些玩家聚在一起,是商量怎么离开的,这个时候起内讧,多半是西文的计谋,你看起来冰雪聪明,可千万不能着了他的道啊。”
“而且你也走不了啊,到处都是人,你跑哪去?”
吴期弯下腰,捡起那把长刀,“女生用长刀挺少见的,既然是你的护身武器,好好待它,别随地大小扔。”
陈思语冷着一张脸,从吴期手中接过长刀,忽地长刀从空中划过半圈,架在吴期的脖子上,随着陈思语微微用力,吴期的脖子立马出现一道浅浅的血痕。
“我们之间,一命抵一命,清了。”
吴期的手掌卡着脖子,他瞥了一眼带血的虎口,“你的数学肯定很好吧。”
陈思语愣道,“为什么这么说?”
“一命抵一命?亏你说得出来。他又不是我杀死的,我只是在他死后射了一箭,避免他的尸体出现离谱的变化。”
见她又要张嘴,吴期急忙伸手,“停停停。”
“冤有头债有主,你报仇可得找对人。”
吴期的眼神落向陈思语的左手,“你还有几点血?”
陈思语张开手掌,五根手指仍旧是蓝色满血状态。
“这不就得了,你一个满血玩家,和我计较什么?”吴期现在只剩下三点血,再消耗血量,就算完成了任务,获得的奖赏也比c级差远了。
“轰隆隆……”雨水中出现了土腥气,众人顺势望去,倾盆的雨水不断冲刷山峦,引起的泥石流正向山下的永夜镇扑袭。
动作迟缓稍有不慎就会被掩盖在地下。
玩家们先后大喊,“跑!”
“向两边跑!”
惊雷裹着泥石流的轰鸣声,袭击每个人的耳膜,在玩家们闭上眼前的最后一刻,他们看到了泥浆浪潮,如同剖开血肉的山体,以摧枯拉朽之势碾压奔袭。
天色昏暗,日月无光,永夜镇再一次陷入了无尽的黑夜中。
余千岁被泥浆呛地连连咳嗽,寂静万籁的天地,余千岁的咳嗽声显得格外清晰,许是他的声音成为呼朋引伴的浪潮,一时间被泥浆埋住的玩家纷纷冒头,口鼻惨遭堵塞,好在现在看不见,不然定是人人都要嘲笑对方的狼狈模样。
“陈槐?”
“擎风?”
……
“老大!我在距你八十米远的地方。”听声辨位,擎风先前的雇佣兵训练,在这一刻派上用场。
吴期挣扎着回应,“还有我!”吴期半个身子被木头卡住,令他腰部以下无法动弹,他抱着木头,试图调整角度,将自己解救出来。
一番费力操作,让他明白什么叫做徒劳无功。
“哎。”
吴期无奈地叹气,身边有根木头,幸也不幸,他勉强借力,避免自己掉进更深处。
“我去,谁扒拉我!”
吴期察觉到脚部传来惊诡的动静,现在伸手不见五指,若有人不幸被掩埋在地下,求生的意志会让他们寻找抓握的东西。
“别碰我啊!”吴期想要蹬脚甩开,但是那东西却死死咬住他不放,他的后背爬上冷意,直觉告诉他,触碰他的应该不是活人,而是吃人的怪物。
脚踝旁边的触感,令吴期产生极为不好的想法,这玩意儿……好像山童的脑袋。不是吧!他这么倒霉!
“擎风,风哥,你离我远不远?”
擎风闭上眼睛,竖起耳朵仔细辨认吴期的位置,“不远,你我之间,大概隔着三十米。”
“发生什么事儿了?”
“风哥,你能不能移动?我的脚好像被那个脑袋缠上了。”
“我不想折在这儿啊!”
擎风安慰道,“别急,我现在过来帮你看看。”
余千岁心急如焚,他听到了擎风和吴期的声音,其他玩家也在发声确认同伴的安全,但唯独陈槐,没有任何回应。
他会被泥石流冲到最底层吗?
余千岁没有答案,以往的照明道具,现在受系统限制,派不上用场。余千岁缓慢在泥浆中前行,在黑暗中不能视物,只能凭借触摸判断。
余千岁撞上了一块尖锐的石头,钻心的疼痛从膝盖处传来,他下意识抚摸这块石头的细节,虽然造型损坏,但是依稀能够摸到凹陷的痕迹,他如果没有猜错,这应该是镇口的石碑。
泥石流居然把他们冲到了这里,余千岁倒吸一口凉气。
持续的呼喊陈槐的名字,到现在也没有回应。在此期间,吴期已经通过擎风的帮助,把那块阻碍去向的木头推去后方。
被困在泥浆里不知时光流逝几何,迎接他们的,唯有永世的安宁与长夜。
陈槐全身疼痛地醒来,入目的第一眼,便是刺眼的光。
“醒了?”
“陈槐,不是我说你,你要是一开始答应我,我何必大费周章,搞这一出。”
“现在好了,你不用担心其他人的性命了,这里只剩下你活着。把东西给我,我放你安全出去。”
“你这次的奖赏不是选的c吗,我让你做唯一活着离开的玩家,让你成为赏金活动的c位,怎么养?”
陈槐的意识正在混沌中挣扎,不等他恢复清醒,西文炮轰一样的话语喋喋不休,惹得陈槐甚是心烦。
什么叫做唯一活着的玩家?
陈槐眨眨眼,顿时他的脸色变得煞白,晕倒前看到的那一幕,此刻在他脑海重复上演,铺天盖地的泥浆向他们滚来,速度远比他们逃跑的更快,就在陈槐闭上眼睛接受泥浆的到来时,一道黑影从空中把他掠走。
再次睁眼,便到了这里。
陈槐面色冷峻,“我是被你掳过来的?”
西文猖狂地笑道,“不是被我,是被它。”他亲昵地抚摸着桑阴树的枝丫,“确切地应该是,我让它把你掳到这里的。”
“桑阴树!”陈槐冷嗤一声,“看来我没猜错,这种邪树,果然是被你种在永夜镇的。”
西文点点头,“知道我为什么执意要见你吗?”
陈槐厌恶道,“我手中的惊世木?你很想要对吧?”
“当然。把它还给我,它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是吗?”
陈槐反问道,“据我了解,它的主人应该是薛立,换句话说,薛立打造的惊世木,选定了我成为第二个主人。”
“我上次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你拿不起来,就说明惊世木不认你。”
西文一脸狰狞,倏地薅住陈槐的衣领,“我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不要惹恼了我。”
陈槐不为所动,“哦?”
“我挺期待惹恼你的下场。”
西文手臂聚力,将陈槐甩到一旁,陈槐的后背猛地撞上冰冷的墙面,脊骨的钝痛让他唏嘘。
“你已经见到了薛立,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应该都跟你说了。”
“陈槐,你应该站在我的队伍里,和我同行。这样我不光能许你平安,还能让你在里界风光无限。”
“怎么样?”
面对西文的循循诱导,陈槐嗤之以鼻,“我有一点挺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
“能把桑阴树从荒天大漠移植到其他地方,你的能力定然很厉害。惊世木既然取自桑阴树,但是你却拿不动它,未免前后太过矛盾?”
西文脸色骤变,“我警告你,不该有的心思,你最好不要有。有些事情,你可以不用知道。”
陈槐揉着疼痛的后肩,“既然你不说,那我们之间还谈什么?”
“你要惊世木,我可以给你,但你能不能拿走,得看你的本事。”陈槐步步挑衅,“你和薛立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神识又互通有无,他让惊世木现世,独独针对你留了后招。”
“你要惊世木,究竟要做什么?”
西文瞬间爆粗口,“关你屁事。”
“陈槐,我好心好意待你,许你别人艳羡的好处,你不为所动也就罢了,你故意跟我耗什么时间?难道你觉得会有人来救你?”
“别想了,不会有人来的。”
陈槐靠着墙面,看着西文时而暴躁,时而和善,一具身体两个灵魂,他忽然开口,“诶,我问你啊。”
“你和薛正文是互相商量使用躯壳还是你俩在体内争斗啊?谁赢了谁主导吗?”
西文的眼睛瞬间猩红,五指变成利爪,扣住陈槐的脖子,“不为我用,那你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