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京城时,正值初夏,柳絮纷飞。街边的茶楼里传出说书人绘声绘色讲着“边疆学堂开课”的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见过那群孩子在夕阳下齐声背诵《三字经》的模样。
“沈姑娘,您可算回来了。”阿砚一边帮我卸下斗篷,一边低声提醒,“明日朝议,新帝已召集众臣,要商讨新政调整。”
我点点头,没说话。这些日子在边疆忙得脚不沾地,连谢婉柔托人捎来的信都没来得及拆。如今一回来便一头扎进政务,倒真有些恍惚。
夜里,我翻出那些地方官员递上来的奏折,一页页看下去。新政推行一年有余,成效显着,但问题也逐渐浮现。有的地方官借机敛财,打着新政旗号加税;有的百姓因土地重新丈量而起争端;更有些偏远州县,因信息闭塞、执行偏差,反而加重了负担。
我提笔写下几条批注,正准备歇息,忽听窗外传来轻响。抬头一看,是顾言澈站在檐下,披着夜风,手里还拎着一壶酒。
“怎么?又熬夜?”他翻身跃入屋内,动作利落得像只猫。
“你倒是闲。”我将奏折推到一边,笑着给他斟了一杯,“边疆的事安排妥了?”
“妥了。”他坐下,接过杯子却没喝,“你呢?明天朝会上打算怎么说?”
我叹了口气:“实话实说吧。新政不是万能药,若一味粉饰太平,迟早会出大乱子。”
他点头,忽然压低声音道:“萧婉仪那边最近动作频频,她似乎也在找新政的破绽。”
我心头一沉。萧婉仪虽被废黜,但她背后的萧氏势力仍在暗中蠢动,若让她抓住把柄,恐怕又要掀起一场风波。
次日清晨,我早早入宫。殿前已有不少大臣等候,有人看见我进来,纷纷投来目光,或好奇,或警惕,或带着几分不屑。
“沈大人来得正好。”礼部尚书王大人迎上来,语气似笑非笑,“昨日我还在想,这新政之事,怕是非得靠您这位‘江湖谋士’来定夺不可。”
我淡淡一笑:“王大人谬赞,我只是个传话的,真正做决定的还是诸位大人与陛下。”
殿内气氛凝重,众人各据一方,分成几派。保守派主张收紧新政,认为施行过急;改革派则坚持继续推进,认为小错无妨;中间派摇摆不定,观望态度明显。
新帝坐在龙椅上,神色平静,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我身上。
“沈清欢。”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都安静下来,“你说说,新政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我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份整理好的奏折,朗声道:“回陛下,新政推行以来,确有不少成果,如赋税改革、吏治整顿、水利修缮等,皆取得初步成效。然亦暴露出若干弊端,如地方执行不均、监管缺失、贪腐滋生等问题。”
我顿了顿,继续道:“臣以为,新政并非方向错误,而是缺乏因地制宜之策,且配套制度尚未完善。若不及时调整,恐生民怨,反噬根基。”
殿内一片哗然。几位保守派大臣立刻出列,指责我危言耸听,甚至有人说我这是动摇国本。
“你们吵够了吧?”顾言澈忽然开口,语气冷淡,“谁都知道新政有问题,你们非要等到百姓揭竿而起才肯承认?”
他这一句话,让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新帝缓缓点头:“朕也收到不少密报,确实有部分地区出现动荡。沈清欢所言,值得深思。”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争论。各方意见交锋激烈,有人提议削减新政范围,有人主张加强中央控制,还有人建议设立监察使巡视各地。
我耐心听完每个人的发言,然后提出自己的方案:“臣以为,新政应保留核心政策,但需根据地区差异进行灵活调整。同时,设立监察司,由朝廷直接派遣专员巡查,严查贪腐,确保政令畅通。”
“此外,还需建立反馈机制,让地方官员与百姓都能参与新政修订,形成上下联动之势。”
我的话音刚落,一位年长的大臣皱眉道:“如此一来,岂非放权于地方?万一尾大不掉,如何收场?”
我笑了笑:“权力从来不是用来压制的,而是用来平衡的。若一味集权,只会激化矛盾。唯有让百姓感受到新政带来的实惠,才能真正稳固江山。”
殿内陷入短暂沉默。片刻后,新帝开口:“朕同意沈清欢所言。新政须改,但不能全盘否定。今日先议至此,明日再行细则拟定。”
散朝后,我走出大殿,阳光刺眼,照得人睁不开眼。顾言澈跟在我身后,低声问:“你觉得他们真的会听你的?”
“听不听不重要。”我望着远处的宫墙,“重要的是,我已经把话说出来了。”
“你倒是豁达。”他嗤笑一声,“不过……要是他们故意拖着不办呢?”
我回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那就让他们自己去尝尝苦果。”
这几日,我和云逸尘合作,调取各地商贾的情报,整理出一份详尽的民生报告。他一边喝酒一边调侃我:“你这不是在辅佐新政,是在教皇帝怎么当皇帝。”
“那你不也是在教商人怎么赚钱?”我反唇相讥,“咱们不过是各自为政罢了。”
他哈哈大笑,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啊,越来越像那个运筹帷幄的沈清欢了。”
我怔了一下,随即笑了:“或许吧。”
傍晚,我独自站在御花园的一座亭子里,看着池塘中的锦鲤游来游去。水面上映着晚霞,色彩斑斓,像一幅未干的画。
“你在想什么?”谢婉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在想……如果新政失败了怎么办。”我头也不回。
她走到我身边,轻轻握住我的手:“那你呢?如果你必须在新政和顾言澈之间做选择呢?”
我转头看她,她的眼神温柔却坚定。
“我会让他们都活着。”我说。
她笑了,眼角弯成月牙。
远处,钟声悠扬,惊起一群归鸟,扑棱棱地飞向天际。